侧门而进,千禾杳闻到了全是木头结构才会如此浓郁的木蜡保养气息,夜晚的加茂像是一座古墓,却处处都有人的气息。
她换好了鞋子。
玄关处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双手,将她的运动鞋拿起捧在怀里。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垂头弓腰,十分温婉,一身深蓝色碎花点的和服。
她的发髻也服帖地盘旋着,像一朵精致的花。
女人对面也有一人,低着脑袋的时候同样露出修长白润的后脖,恭温地将另一双鞋子拿起来放在怀里,一点都没有嫌弃的样子。
千禾杳的脸微微泛红,继而转白,胃中仿佛坠了一块沉甸甸的秤砣。
她看到落后一步的引路者脸上无动于衷,仿若司空见惯,坦然自若。
男人目不斜视地看向千禾杳。
“客人,请这边走。”他说。
千禾杳走了一条不长的走廊,眼睛无法控制地尽可能来回转动,记住来时的走位。
拐角处有座石雕盆。
在男人的提醒下净手,千禾杳才被允许继续走在深棕色的地板上,连廊尽头有人提着白色纸灯,那人说:“千禾,请随我来。”
如果引路者对于千禾杳的态度是对待陌生的客人,这位接管领路的人就是一种十分令人不快的轻视。
礼貌,只是对方的伪装而已。
千禾杳被领到一个空旷的茶室,里面只有两个团蒲和矮桌。
与刻板印象不同,茶室里面有电灯接通,照亮的茶室比外面更显的现代化。
那人将纸灯放在门口,进来坐在了主位,等千禾杳踏入,才继续开口:“千禾杳,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千禾杳说:“恕我冒昧,我想先见见山川茂。如果可以的话,请问他们的负责人青柳俊介也在你们这里?”
那人微微皱眉,斜睨千禾杳,仿佛她的话有戳到了他的反感神经上。
“鄙人加茂炎太郎,是加茂的三等管家,掌管训诫和处刑,如果你是加茂的人,我是决计不会在这里安排和你对话的。”
千禾杳一向觉得自己脾气非常好,此时此刻也被激得微微发怒,忍着怒气说:“那请问我应该在哪里?”
“私牢。”
“这么说吧,”加茂炎太郎冷冷地说,“我们已经取得了其余两家的许可。只要你如实回答,证明清白后,我们会允许你和其他人见面。”
千禾杳跪坐桌子的另一侧,简单讲述自己的行程。
北海道出差后,十七号在东京西南执行公务,协助山冈藤咒灵祓除。十八、十九都在协助立车曾吾。
“具体到时间,包括你在十七日当日所有生活和行动轨迹。”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记清楚。”千禾杳下意识说。
她心中已经放松不少,加茂的调查方向有问题,以为这是即时需要术师在现场控制咒灵的行动。
千禾杳根本不需要自己出场,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触发意外。
“千禾,你确定要这么说么。”
千禾杳刚要说话,加茂炎太郎说:“对了,麻烦你先立个束缚。”
千禾杳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紧,定定看他两眼,冷下眼,一字一句地说:“在今晚走出这里为止,我都会如实相告,绝不隐瞒、欺骗——若有违抗,立时反噬,后果自负。”
空气中有股扭曲的咒力波动,束缚落成,千禾杳略带讽刺地说:“可以了嘛?”
加茂炎太郎不为所动,平静地说:“可以了,千禾小姐,加茂感谢你的鼎力相助。”
千禾杳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千禾杳的生活非常枯燥,在某种程度上,又非常充实、忙碌。
九月十四日,出差北海道三天。
九月十七日早上五点起床,查看邮件和早间新闻,将窗移交观察汇总和当地警方的报告合并,微调前一天安排好的工作日程安排。
七点吃饭。
八点半去接山藤冈。
十点半到达目的地废弃工厂,十一点,完成二级咒灵祓除。
下午两点,完成准一级咒灵祓除。
下午三点半在附近新巴克蹭续杯咖啡和无限网,进行辅助监督报告汇总。
下午五点四十,接到加急孩童神隐的一级咒灵案子。
晚上九点,完成搜救失踪孩子,山藤冈鉴定特级咒物——两面宿傩之死蜡尸指,移交给五条悟收回。
晚上十一点,到达高专校医室,进行灰原雄尸体最后检查。
也就是说,一整天下来,只有两个时间千禾杳独自一人,抛开下午咖啡店,就以白天来说,也根本没有其他操作的空间。
看上去真的是无懈可击,存粹的劳碌工作分子的充实一天。
“包。”加茂炎太郎抬下巴示意。
千禾杳把包递了过去。
加茂炎太郎点点头,很是满意千禾杳的识时务,却没有立刻检查,而是举起来拍手。
推门外走进两个男人。
加茂炎太郎说:“请千禾小姐去见见她的朋友们吧。”
千禾杳站起来走出去,绕过几个拐角,四个腰间挎刀,一副武士打扮的和服男人肃穆巍然地守着屋子。
其中一个男人为她打开一扇推门,里面什么人都没有,是座空屋。
领她过来的男人准备离开,千禾杳刚要追上去,守门的武士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不是说好带我见朋友吗?!”千禾杳企图叫住对方。
男人回头不满地扫了她一眼,给了守门武士一个示意。
千禾杳被强行推进屋内,门刷地一声关上,再想打开,千禾杳只听到外面的人说:“加茂家禁止大声喧哗,千禾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们。”
“让我不要为难你们?那你们就要为难我?!”
加茂家根本不打算履行口头协议,千禾杳站在屋内,只想对着墙壁狠狠踢上一脚。
手机被搜走,无法联系外面。
千禾杳可算是知道自己该怎样全力协助加茂家了。
大意了,因为调查不出来,所以在恶心人。
加茂的女眷们送来就寝被褥,千禾杳指挥着她们将房间收拾舒坦,又叫人送来夜宵。
“厨房关火,没办法给千禾小姐做饭菜,请您原谅。”
千禾杳不耐烦地说:“那就告诉你们管家,御三家的待客之道总不会让人失望吧。”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恭敬地说:“千禾小姐,请问您想吃什么?”
“高热量的熟食,米饭,烤鳗鱼,炸鸡腿,高糖饮料……对了,我看到你们这里有便利店,零食和膨化食品也行。”
禾杳要求他们把手机检查完后送回来,过了很久,手机没有送回,但是送来了两大袋的零食。
显然加茂家的厨子是真的睡下了。
“这就是我讨厌老派家族的原因之一,作息真是无法认同。”
千禾杳刚开始的暴躁很快被胃部填充食物解决了大部分不快。
剩下小部分烦躁,则是因为高度接连不断的工作突然停止后,带来的精神空虚和身体不适应。
在公寓里,有几只猫可以作伴,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也没有提神的烟和咖啡。
被迫戒瘾了……她在空屋子里转圈,回想这里在加茂家里的方位,以及和大门的距离。
千禾杳听到不远处的动静,似乎是有人正在往外走去,根据脚步声辨认出大概五六个人之多。
这是……冥冥的声音,她也被“请”过来协助调查?
她正要推开门,还没碰到推门便被直接被弹开。
像是被电着的刺痛感觉从手指头传递到大脑。
千禾杳定神,惊疑不定地在手指上和推门上转移视线。
她调整好状态,将周身仅存的咒力覆盖在手上,慢慢放至推门。
这一次,她的手碰到结界的边缘,没有任何排斥效果,继而她将耳朵贴上去。
门口没有人守着,是他们故意设下结界,觉得她被困在这里无法逃跑了吗。
既然冥冥在这里,那么五条悟应该也在,他们两个都是当天在现场的术师。
果然她就听到了五条悟略带轻快的声音:“我可没功夫陪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既然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我就先走了。”
冥冥的声音带着一种柔和的妩媚,有些犹豫:“真的好么,住一晚也没关系吧。”
“因为我真的很忙啊,那个谁,”五条悟似乎叫住加茂家的人,“把我的辅助监督放出来,我可是救了你们一命。”
千禾杳的手指在推门上刮出轻微的挠抓,像是一只老鼠啃木头的咯吱声。
五条悟听到了。
他转向走廊的深处,将头微微压低,透过墨镜的上方看向被隔断的屋宅,“你们还请谁来了?”
还不等人回答,他掏出手机随意按号码放在耳边,电话通了,但是没人接听,他便如窥到什么秘密,了然地笑起来。
他颇有一种看好戏不嫌热闹大的嫌疑:“你知道吗,她是最记仇的了。”
冥冥:“?”这是打电话,还是对在场的人意有所指。
千禾杳差点把推门挖出个洞来。
她抿紧嘴唇,忍住伸出中指,用食指朝那边勾了勾。
“不要,没有理由,我也不想。”五条悟懒洋洋地对着手机说,利索地将翻盖合上,“冥小姐,你要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