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蹲在墙角的解苓儿没敢回头,可她耳朵竖得高高的,一直听着门口的动静,这会儿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她丢了手里的抹布,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又长舒了一口气。
她这动静大了些,案边的陈老夫子自梦中被惊醒了,他睁开眼有些气恼地看向了解苓儿。
“老爷子,刚才有人来过了。”解苓儿转过头看着陈老爷子笑着道。
“有人来了,你怎么不叫醒我?”陈老爷子揉着眼睛责怪道。
“您老人家不是交待过了,天皇老子来了都不能打搅您午歇吗?”解苓儿仍是一脸笑意。
“来的什么人?”陈老夫子忙转开了话题,那话确实是他说的。
“嗯,是个年轻公子,个子高高的,模样嘛,倒挺好看……”解苓儿描绘着刚才那人的外貌。
“不用说了,定是三郎无疑了,大郎身子不便来这里,二郎极少来藏书阁,只有三郎那小子时不时就来捉弄老夫一回,你快上楼去看看,看他有没有糟蹋楼上的那些宝贝疙瘩。”
陈老夫子说的“宝贝疙瘩”,指的是楼上的那些医典。而他所说的三郎,应是的萧家三爷萧南星了。解苓儿听得点点头,重新又上去了二楼,又往窗边刚才那人逗留的地方走了过去。
她抬头看了一圈,发现这处书架上放着的,都是有关疑难杂症的医典。待看到头顶架上有本厚医典有些歪斜,像是匆忙间才放进去的。解苓儿回想了下,记得当时那人手上拿的好似就是这本。想到此,她踮着脚伸长了胳膊将那本医典拿了下来。
待看清封面上写的“房中密录篡要”几个字时,她就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待翻开几页过后,顿时就又面红耳赤了,手上发着抖慌忙又那书又塞回了原处。
放好书的解苓儿一口气跑了出来,站在楼梯口的她心里还在怦怦乱跳,刚才那本书里,记录的竟是各种增进房技的法子。再想想刚才那书里掉落的春宫画,她心里真是既羞恼又气恨。
“真没想到,那萧家老三竟是这样一个色胚子……”解苓儿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
晚上解苓儿下值回到偏院下人房自己的住处时,还未进门,就见得紫苏从屋内迎了出来,脸上兴冲冲的,像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紫苏是与她一道在汀园长大的姐妹,和解苓儿一样,她二人都是六七岁的时候,自江州一道被卖的。人牙子将她们带到了陵州之后,又转手卖给了汀园。
当年解苓儿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进得汀园时瘦得脸还没有巴掌大,一眼就被汀园主事孙妈妈选去做了上等瘦马。紫苏模样也生得标致,就骨架稍大了点,便被定了个中等,被打发去学女红记账去了。
两人在汀园待了十年,这十年来,她俩相依为命,也都由当年怯生生的小女娃娃,出落得楚楚动人。尤其解苓儿,不仅容貌出众,身段儿更是芊细袅娜,更兼书画歌舞都有所涉猎,且习得一手的好琴技。汀园孙妈妈也早已给她改了名字,叫做锦月,心里只盼着寻觅到合适的时机,得一个好价钱将她卖出去。
两人渐渐长大,也都为自己的将来越发忧心了。紫苏倒还好,作为一个中等瘦马,大抵是被城中富户挑回去有做个得力的丫鬟,或是管家娘子。可解苓儿不一样,身为汀园的上等瘦马,是要被那些官宦富商卖去,要么养在自家中,要么就是当作礼物送入显赫之家。无论是哪一种,最终的结果都是沦落成旁人的禁脔玩物,这是解苓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最令人忧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城中富户孙老爷来了汀园一趟,孙妈妈还叫解苓儿出去见了一回,当时孙大户见了解苓儿眼睛都大了直。回去之后的解苓儿心急如焚,那孙大户年过五十,家中已有八个小妾了,这回看样子是想要讨她回去作第九房小老婆了。
正无计可施时,次日竟是得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陵州第一家,号称“江南巨富”的萧家竟是来汀园挑人了。
这萧家祖上原本是开药铺的,百年前,太_祖皇帝自江南起兵打江山之时,萧家老祖宗萧长杰倾尽家财,全力支援彼时还是南信王的太_祖皇帝。萧长杰还有一手好医术,几次在沙场上救助受了重伤的南信王。
太_祖皇帝得了天下之后,萧长杰不求官位不求荣华,只愿仍回江南民间经营药铺。太_祖皇帝感念其恩,特赐萧长杰一等嘉忠英勇公爵位,又为萧家药铺赐名“清宜堂”,又令所有宫廷内府用药皆由清宜堂供给。
如今近百年过去了,身为皇商的萧家也越发兴旺发达,萧家所涉经营也以不止药材一项,据说萧家的生意都做到邻国已经甚至海外去了,如今可算是名副其实的“江南巨富”了。
只可惜的是,萧家这次只是要挑两个会女红厨艺的二等丫鬟,解苓儿是宁愿入萧家做个粗使,也不愿被卖去做那供人玩乐的金丝雀。于是她略施小计,与紫苏二人一唱一和,使出了个“激将之法”,让那一脸倨傲的萧家赵管家大手一挥,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买下了她,顺带又以三百两银子买下了紫苏。
赵管家将她二人带进了萧家后院后,就交给了上房管事大丫鬟白英,嘱咐她安排二人在家主的房里当差。那白英笑盈盈答应了下来,待将赵管家送走后,问过她二人姓名及来历,却是打发紫苏去后花园做种花养草的话,让解苓儿去西院藏书阁做洒扫。就这样,两人都做了萧家远离上房的粗使丫头。
解苓儿倒也不在意,既来之则安之,能逃离孙大户的魔掌,已属幸运之极了,她与紫苏又怎会在意是不是在家主房中当差?
“看样子,你今天又听到什么新鲜新闻了?”解苓儿一边进屋,一边笑着问紫苏道。紫苏在后花园当差,闲来无事便听园子的婆子说着府里的家长里短,回来后便又一桩桩的说给她听。
“今天可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萧家家主回来了,你知不知道?”紫苏抬高了声音说得一脸喜气。
“是吗?我不知道。”解苓儿听得摇了摇头,脸上神色也没什么特别的波动,她这会儿还处在发现萧家老三隐秘之事的震惊与尴尬中,对这萧家家主回来之事实在提不起太大精神。
紫苏却是兴奋异常,她拽着她的胳膊一边往屋里去一边神密兮兮地道:“我今天偷偷溜去上房一趟,刚好遇那家主出门送客,我远远看了一会儿,你猜那家主生得什么模样儿?”
“惊为天人吗?”解苓儿顺口道。
“是啊,可不就惊为天人!”紫苏双手击掌,面上一时就眉飞色舞来。
“他呀,生得一张祸水脸,身段儿生得也好,肩宽腰窄,腿长屁股又翘,我一见啊,这心里就扑通扑通的乱跳……”
紫苏还想往下说,解苓儿听得实在不像话,回头瞥她一肯没好气道:“花痴。”
“我句句是实,哪里就花痴了?你是没看见,你要是看见了,保管也会春心荡漾的!”紫苏一边说着一边吃吃笑了起来。
解苓儿一听气得不行,伸手过去就要揪她的脸,紫苏慌忙伸手来阻挡,两人一时打闹在了一处。片刻后,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人赶紧都停了手。低头一看,原来是解苓儿的袖口被扯了一道口子了。
“苓儿,你这衣裳不能再穿了,这布料子粗还旧,如今又破了。”紫苏抓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袖子劝道。
“不打紧,拿针线缝下就可以了。”解苓儿却是一点也不在意。
紫苏听得叹了一口气,解苓儿在汀园的时候,孙妈妈也给她做过两身略好些的衣裳,这次也都带出来了。可自打来萧家之后,她一次也没有穿过,若不是紫苏拦着,她都想将那两件衣裳拿去当铺换了银子回来。紫苏一直都知道解苓儿想方设法在攒银子,可她如今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心疼。
……
近晌午时,送走一拨前来拜见的乡绅以及亲友过后,萧君迁坐到书房屏风后的罗汉榻上,打算歇息片刻。大丫鬟白英已很是贴心的沏了一盏热茶进来,萧君迁接过饮了几口,这时,老管家朴伯领着几个小厮进了门。
“家主,这是丝坊新出的软罗纱,丝坊老陈头说这批料子尤为上乘,特的叫人送来几匹给家主。”朴伯指着小厮们抬进来的几只箱子对着萧君迁道。
萧君迁听得点点头,朴伯挥手示意小厮们退了出去,自己则上前将箱子一一打开了。一共四只箱子,里面搁的都是上好的软罗纱,有银红,天水碧,松绿,秋香共四样颜色。
萧君迁从榻上起了身,往箱子内略略看了一眼,见这些软罗纱色泽好看,又极是轻薄柔软,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两箱,送到青州老宅去,给老太太和太太各一箱,这一箱银红色的,给大哥和三弟各分一半,这一箱……”
萧君迁的眼光落在最后一箱天水碧软罗纱上面时,语气就停顿住了,也不知怎么了,他的脑海突然浮现了前几天在藏书阁遇上的那小婢女来。那小婢女穿一身青色的粗布衣裳,低头行礼间,他的眼光瞥见了她的脖子,发现上面好似有几道浅浅的红痕。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会不会是那布料太于粗糙,让她细嫩白皙的脖子都磨出了痕来
“家主,这一箱要不就先留在上房吧,等以后年节时候,家主留着赏人也好。”还未等萧君迁再开口,朴伯笑眯眯地建议道。
萧君迁听得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白英见状忙上了前,将箱子里的几匹青色软罗纱都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
这几天解苓儿在藏书阁当差之时,总有些提心吊胆,总担心萧家三爷会再来藏书阁,或是会突然想起要找她的麻烦。
还好一连几天过去了,一直风平浪静的,藏书阁里也同往常一样,除了她和陈老夫子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解苓儿总算松了一口气,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这日午后,她将藏书阁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之后,就上了二楼去了窗口老地方,窝在地板上睡起了觉。
当萧君迁走进来之时,印入他眼帘便是一副憨睡图。那仍是一身青色布衣的小婢女靠坐在地板上,身侧堆着一叠厚厚的书册,她上身趴靠在书上,用胳膊枕着头正在熟睡。
窗户是开着的,窗外海棠花开得正好,有风将花瓣吹了进来,落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粉色的花瓣衬着她白皙柔姨的肌肤,让她的柔美里添了一丝娇憨。
萧君迁很快将眼光收了回来,他抬眼看着大开的窗户,眉心轻轻蹙了下。此时虽说已是盛春之时,可风里还带有一丝凉意的。他站在原地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迈步走到了窗边,伸手出来将窗门给关上了。
萧君迁动作不大,可还是将解苓儿自梦中惊醒了。她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睛,有些茫然地朝声音来源处看了看,待看到窗边人影时,她仍是懵懵的,于是,呆愣了一会儿过后,又将眼睛睁得大了点,这回看见了,可她仍是不敢相信,伸手又揉了揉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这回眼睛是看得清楚了,可脑子还是没反应过来,像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似的,她转动着脑袋,向四周都看了一圈,待确认自己所处之地是西院藏书阁时,她这才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了。
“三,三爷……”解苓儿自地上爬将起来,手忙脚乱着施了一礼,口中惊慌着声音道。
三爷?萧君迁本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醒来之后,先是一脸懵懵的而后又忙乱的模样,却不想冷不丁地听她唤了一声“三爷”,这下轮到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