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失陷 第6章 【4】真实期限（A）

最后一笔落下，画布上是融为一体的这个滨海小城的四季。

“延明，安安，快来看！”

霍延明刚好收好画架，听到奶奶在喊，他拍拍安续昼，说：“奶奶在叫我们。”

安续昼立马翻起身来，和他一起往回走。

奶奶远远地冲两人招手，脚边还有一团一直在动的金毛。

两人快步走过去，奶奶扶了一下安续昼，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然后才说：“这是镇上的一个阿姨养的金毛，她要出去几天，给送过来了，你们牵着玩嘛，我这把老骨头可是养不动了哦。”

说着，奶奶递上牵引绳，霍延明接过来。

大金毛看准时机，一下子扑到安续昼身上。

安续昼一时不察，被扑倒在地，他搂着金毛的毛毛傻笑。

霍延明把他拉起来，弯腰给他拍拍裤腿，问奶奶：“它叫什么名字？”

“它哦，就叫小金。”

安续昼蹲下来摸小金的头毛，开心的不得了。

霍延明无奈低头看着一人一狗，冲奶奶点头：“您放心吧，我们会给它照顾好的。”

奶奶笑着点头，走回后院躺在躺椅上假寐去了。

安续昼牵着小金往草地上跑，霍延明就在后边慢悠悠跟着。

霍延明走到常坐的那棵树下，折下几条软枝编起来。

安续昼牵着狗在草地上疯跑，刚刚认识的一人一狗关系进步飞快。

很快霍延明就用枝条编出来了一个球，他扬声喊：“小金！过来！”

小金一听，拉着安续昼往这边跑。

后来安续昼放开牵引绳，和小金赛跑起来，一人一狗向霍延明冲过去。

霍延明看着安续昼大笑着向自己跑来，阳光披在身上，心里满涨。

安续昼扑到霍延明怀里，小金围着两个人转圈，霍延明扬手把球丢出去，“小金，去捡！”

语罢，小金离弦般冲过去，安续昼从霍延明怀里挣出来，睁大眼睛看他，一双眼睛满满当当只有霍延明一个人，亮晶晶地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厉害！

小金汪汪叫着跑回来，安续昼顾不上霍延明，转身去和小金玩了。

霍延明看着他欢快的背影，靠坐在树干上，轻松惬意。

手机铃声响起，霍延明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人，惬意的眉眼立马烦躁地皱起来，不情不愿地接通了电话：“喂？”

“霍延明，你该回来了。”

云彩飘过，天暗下来，风雨欲来。

霍延明沉默着不说话。

“你要画画，好，画就画，霍家会供不起你画画吗？”

霍延明打断：“我画画没画霍家一分钱。”

“可是你的命花的是霍家的钱！”

电话那头的人愤怒地喊：“霍延明你要任性我忍了，你现在几岁了？啊？你三十岁了！你不该回来帮帮爸爸吗？！生养之恩大于天，你就这么不孝顺？！”

“生我的人是我妈，养我的人是用霍家的臭钱请来的保姆！生养之恩，哪个有你霍启的名字？！”霍延明怒吼。

“霍延明！”

电话那头传来花瓶砸碎的声音。

沉默了好一会儿，霍启才说：“你爷爷要死了。”

“哼。”霍延明冷笑。

“他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叔叔伯伯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地争家产？你赶紧回来帮帮爸爸。”

“不回。”

“霍延明！”

“和一个残疾人一块儿很好玩吗？！”

“你特么监视我！”霍延明猛地坐起来。

“我只是关心你。”

“回来吧延明，爸爸需要你。”

大雨倾盆而下，霍延明举着手机，手机传来挂断电话的忙音。

安续昼牵着小金跑过来，扑到霍延明怀里拉着他的手往小别墅跑，奶奶拿着三个浴巾站在门廊上等着。

安续昼霍延明和小金冲进屋子，立马就被裹紧了浴巾。

“哦呦，要下雨了不晓得早点回来呀，淋雨好舒服嘛？”奶奶絮絮叨叨地念着。

安续昼冲她乖巧一笑。

他蹲下来给小金擦完，站起身来，发现霍延明还顶着浴巾愣在那里充当人形雕塑。

奶奶杵着拐杖回屋了，嘱咐他们好好擦干别着凉了。

安续昼点头。

伸手替霍延明擦脑袋，眼睛对上霍延明的眼睛，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霍延明眼神晦暗不明，只摇了摇头。

安续昼拉着他和小金上楼，一起去了他的房间。

霍延明不是第一次进安续昼的房间了。他轻车熟路地坐在了阳台边的躺椅上，顺便拉上了阳台的碎玻璃门，隔绝了飞溅的雨滴。

安续昼拿着浴巾走过来，站在霍延明分开的□□，轻轻地给他擦头发。

白色的浴巾下，男人低垂着脑袋，黑色的头发被雨淋湿后软趴趴地顺着，安续昼恍惚以为自己在给一只边牧擦毛。

估摸着差不多不滴水了，安续昼就收起了毛巾。

然而霍延明还是低着头，宽肩塌下来，让人觉得可怜。

安续昼不知道霍延明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是这样，一个人愣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身散发着化不开的郁气。

安续昼走过去，跪坐在霍延明前面，把脑袋探出去仰脸看他。

他没有比多余的手语，只是一双眼睛满满当当地盯着霍延明。

安续昼没有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太近了。

霍延明眼神终于聚焦在安续昼脸上，望进他的眼睛里。

他很担心我。

霍延明想。

安续昼感觉到了霍延明喷在自己脸上的鼻息，不知道对视了多久，霍延明移开了视线。

那视线有如实质，一寸寸往下挪，最后落在身下人的唇上。

明明两个人没有一处肌肤相触，安续昼却觉得好挤，马上就喘不过气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透过布满水滴的碎玻璃窗，影影绰绰地，看到少年跪坐在男人腿间，仰头毫无保留地向上看，眼里灌满了担忧，男人弯下腰，一点点地靠近，直到宽阔的后背彻底盖住少年的身形。

怎么回事？太近了……他，他要干什么？

安续昼被两人呼出的热气熏的脑袋发昏。

霍延明还在靠近，在鼻尖相撞的前一秒缓缓侧头，接着靠近。

安续昼觉得两人之间只剩几毫厘的距离了，霍延明歪着头顺着他的下颌滑下去，整个脑袋埋在安续昼的肩里，在他的肩窝隐蔽地落下一吻。

安续昼瞬间松了口气，他抬手抱住他的背轻轻拍着，温柔地安慰着这个难过的男人。

霍延明仗着安续昼看不到自己的嘴，读不到唇语，肆无忌惮地呢喃：“安安，安安，安安……怎么办……我好爱你，我要走了安安，我好想你……”

怎么办啊？

我们还没分开，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小金看两人抱在一起，也挤过来贴贴。

霍延明抬起头来，看着安续昼说：“安安，我今晚留在你这里吧。”

安续昼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

这两个月霍延明没少在自己这里睡，说自己这个屋更大更舒服。

今天霍延明不开心，安续昼本来也想让他留下来，好让自己哄哄他。

两人洗完漱面对面躺到床上，小金被赶下了床，孤零零趴在床边。

安续昼抬手摸了摸霍延明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眼睛，手动帮他闭上了眼睛，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在心里说：晚安延明。

然而，当安续昼沉入梦乡之后，身前的男人却缓缓张开清明的双眼。

霍延明轻轻伸手揽住安续昼的腰把人带到自己怀里，低下头，用鼻尖蹭着他的额前一路向下。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弱了，山下海岸边的灯塔影影绰绰地照过来，在屋内打下一条清晰的光影。

熟睡的安续昼感情面上有丝丝缕缕的痒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翻了个身，再次沉进了梦乡，只留身后僵直的男人，兀自回味刚刚意料之外的柔软。

那天晚上霍延明做了个梦，梦到了这两个月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海浪声翻涌，他们赤脚走在海边。

艳阳高照时，他们躺在老树下聊天。

远方的白云被风一吹，安续昼就催着霍延明在画板上描绘。

日子平淡的流淌，情愫悄悄滋长，第二日的艳阳高照，不知好坏的明天还是会来。

天已经晴了，霍延明躺在安续昼阳台上的躺椅上，安续昼在楼下的草地上和小金玩闹。

小金一个助跑扑倒安续昼，两个调皮鬼躺在草地上笑。

安续昼揉着小金的头毛，在心里问：小金啊小金，你知道霍延明怎么了吗？他今天都不下来跟咱俩玩了。

安续昼抬头看了看戴着墨镜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霍延明，继续在心里和小金小声嘀咕：往那儿一躺跟个大爷一样……

安续昼觉定试探一下，必须搞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发癫。

霍延明埋头吃饭，尽量忽略饭桌对面安续昼两万瓦强光探照灯的探究。

今天一上午，安续昼都睁着他的眼睛把霍延明望着，霍延明喝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霍延明陪他下山散步，他扭着脑袋盯着，甚至是霍延明上厕所，他都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虽然安续昼不能说话，但这一个上午霍延明感觉自己要被他眼睛里满溢而出的“你怎么了”给堆满了。

安续昼见试探无果，气恼地丢下饭碗和奶奶打了个招呼，喊上小金上楼去了。

霍延明放下碗，无奈叹气。

“怎么了，延明？和安安闹脾气了？”奶奶看他们两个闹，笑着问。

霍延明点头：“是我惹他生气了。”

“因为你要走的事情吗？”

霍延明没有说自己还没有告诉安续昼自己要走的事，只是问：“……您怎么知道我要走了？”

奶奶也放下碗筷，裹了裹肩上的披肩，声音里没了笑意：

“霍朗死了，霍启非要大办葬礼，请了林家，你林阿姨本来不想去的，但涉及到之后的合作她还是决定去，你……霍启应该已经联系过你了吧？”

霍延明沉默了很久，最后答道：“……是。”

两人沉默了好久。

三楼的门被猛地打开又关上，霍延明想：安安在怪我怎么还没上去了。

霍延明站起身，收了碗筷到厨房摆进洗碗机里。

身后，奶奶蹒跚着向院子走去，没有回头，霍延明听到奶奶苍老的声音，她说：

“延明啊，有的时候，自由不是逃离世俗不被约束，而是操纵世俗凌驾于规则之上……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孩子，这世上有太多身不由己，只有强大才是唯一的真理。”

奶奶躺到了园子里的躺椅上，霍延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续昼窝在房间里的懒人沙发上，小金趴在他身上，安续昼揉着他的毛毛，心里气恼不已。

好你个霍延明，装傻充愣无视我摆臭脸冷暴力我也就算了，现在我都摔碗了，这个仙人还不来哄我，简直岂有此理！

安续昼爬起来把门打开又关上，试图吸引楼下人的注意力，他听不到门板撞击门框的声音，但是木门猛地回弹，再颤巍巍地合上，安续昼仿佛看到了那声巨响。

安续昼突然想到之前，在他还很小的时候，院长妈妈抱着他和听蝉，说他们见着太乖了，都不知道发脾气。

当时安续昼问：院长妈妈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为什么要发脾气？

院长妈妈笑这没说话。

后来安续昼才知道，那未尽的话，说的是：

只有被爱包裹的人才会肆无忌惮地大笑，无缘无故地发些小脾气，因为他们不怕被讨厌，他们永远被爱。

确实，福利院里的小孩都很乖，安续昼很乖，风听蝉很乖，白榆更乖。

有志愿者来了，都会说他们像洋娃娃一样，又乖又漂亮。

可是现在，安续昼突然发现，自己“不乖”了。

他在无缘无故地发小脾气。

霍延明的事情不是必须告诉他，霍延明开心与否也确实和他没有多大关系。

说到底，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刚刚认识两个朋友罢了。

安续昼窝会懒人沙发，没由来的有些难过。

正当他低着头自责时，感觉头上投下来了一片阴影，一抬头，便望进了某人眼里。

安续昼看着霍延明的眼睛，试图找出来一丝丝对他刚刚的小脾气的不耐烦或者不满，然而并没有，只是充满了安续昼看不懂的悲伤

那悲伤有如实质，安续昼不明白，怎么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

突然，霍延明说话了。

安续昼立马回神，他读到了霍延明说了什么。

他说：“我要走了。”

什么叫……“我要走了”？

走？

走去哪里？

他们……还会见面吗？

安续昼看到霍延明又说：“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该说什么？

他要走了。

自己该说些什么？

走了……

还会再见吗？

安续昼脑袋里一团乱麻，被刚刚得知的重磅炸弹砸懵了，他举起手，五指微曲，向前挥动了两下。

霍延明看懂了，安续昼在说：再见。

那一瞬间，霍延明气血上涌说不出的恼怒。

哈。

再见。

……再见。

霍延明想到回去之后霍启的控制，想到这一别下一次再见就是物是人非了，然而安续昼却只说“再见”。

霍延明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们这两个月关系突飞猛进，亲密无间，到头来却只换了一句“再见”。

霍延明一把摔过椅子做了上去，背对着安续昼。

安续昼猛地低下头去摸小金的毛毛，眼泪突然砸到小金的毛毛里，小金抬起头，舔了舔安续昼泪如雨下的脸。

不该是这样的。

安续昼想，福利院的哥哥姐姐要离开，自己都会笑着祝他们前途光明璀璨，怎么这回，他却这么难过？

很多年之后，再去回想这段时光，安续昼都会笑着想，自己在最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个最正确的人。

一举一动受人监视身不由己自身难保的人怎么敢拉着一个小他十二岁的小孩跳入爱河？

一个从小生活在福利院的刚刚成年的小孩又哪里懂得自己无可药救地爱上了一个大了自己十二岁的男人？

而这样一个成熟的男人却在渴望一个单纯的小孩明白自己喜欢的暗示，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可有的时候，“喜欢”两个字不说，就彻底没机会说了。

那天，两人沉默了好久好久，最后霍延明起身离开了安续昼的房间。

安续昼那天下午没有再踏出他的房间一步。

夜色降临，他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哭到睡着。

睡前他想：即使分别，他们也可以微信联系，为什么霍延明的眼神，像是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安续昼暂时忘记了昨天的不愉快，开心地起床跑去隔壁敲门，想叫霍延明起床和他去小镇买虾饺吃。

敲了半天，没人应。

安续昼疑惑地转身，这小子不会……

安续昼一扭头就愣在了原地。

面前的男人脱掉了松散的衬衫短裤，穿上了妥帖成熟的西装，手边拉了个行李箱，鼻梁上架了一个安续昼极其陌生的半框眼睛，他冲安续昼笑，可安续昼觉得，比哭还难看。

两人相视而立，谁都没说话，小金绕着霍延明的行李箱转圈。

“我要走了，安安。”

霍延明再一次说出这句话，可是语气和昨天很不一样，仿佛已经妥协了，湿漉漉的带着悲伤。

霍延明以为安续昼还是会说“再见”。

可是少年低垂着头几步跑过来砸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肩背。

那一瞬间，霍延明终于送了一口气。

看，他果然还是舍不得我的。

这就够了。

有那个隐秘的吻，和今天的拥抱就够了。

霍延明轻轻推开安续昼，笑着摸摸他的头，嘴上说着：“有缘再见。”

手上却用跟安续昼学的手语比划说：我会很想你的。

然后，那男人就绝情地转身，没有一下回头地走了。

安续昼站在阳台上看那个人远去的身影，看那个小黑点逐渐消失，脑子里想着那句“有缘再见”和“我会很想你”，眼泪一刻不停地往下掉。

安续昼焦急忙慌地掏出手机，点开被命名为“大画家”的聊天框，打字道：有缘是什么时候。

然而发出去的消息后面却跟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哐当。

手机砸到地上。

远方传来雷鸣。

安续昼止不住想，是不是因为我昨天发脾气他生我气了？是不是因为我不乖他讨厌我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安续昼蹲下来捡手机，锲而不舍地和霍延明发消息。

——对不起延明，我再也不发脾气了你原谅我吧。

——对不起延明，对不起……

——霍延明……

安续昼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下跑，想要追上那个已经远去到没有踪影的人。

路过餐厅的时候，发现餐桌上摆着一封信，信上写着“To 安安”。

安续昼连忙停下脚步，拐回来去拆那封信。

To 安安：

抱歉这么突然地告别，然而身不由己，我也无可奈何。

希望你不要怪我。

自私一点，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我不是因为讨厌拉黑你，是因为有很坏的人在监视我，拉黑你是担心你受我牵连，等我处理好那些事，大概就是我们有缘再见的时候了吧。

不知道你会不会想我，

小金都比我更受宠爱，

但是我永远会记得你。

我文笔不好，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到我的意思。

安安，我会很想你。

From 霍延明

安续昼边读信边哭，奶奶看不下去，递了张纸过来。

安续昼转身抱住奶奶，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延明，我也会很想你。

————

好啦安安和延明的过去大概就是这样啦～

中间两个月的相处小细节会在之后的剧情中一回忆的形式带到。

明天就是三个宝子的故事啦。

大家明天见～

真的……榨干了

就只有这一点点儿有点儿虐，信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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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4】真实期限（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