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云的“失忆”面具戴得越来越辛苦。日夜听着宁愿言与红姑那压抑却狠戾的密谋,看着她为计划殚精竭虑、甚至偶尔对着红姑流露出依赖与商议的神情,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最终成型——宁言做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家仇,更是为了红姑!是为了替红姑的父亲报仇!而事后,她们或许就会借着计划远走高飞,自己这个“失忆”的、碍手碍脚的旧人,恐怕早已被排除在她们的未来之外!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爱之深,恨之切,猜忌之心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遏制。
恰逢此时,张启山来看她。或许是因宁愿言近日明显的疏离和心不在焉让他心烦意乱,他竟罕见地在苏宁云面前流露出一丝疲惫和烦躁,甚至不经意地流露出一句:“言儿近日似乎与那个叫红姑的丫鬟走得太近了些……”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宁云心中剧震,脸上却维持着懵懂和怯懦,仿佛只是无意间想起什么,小声嘟囔道:“红姑姐姐……人很好……经常和严大夫晚上悄悄说话……好像……好像还说有什么通道……能出去……”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完全符合一个“失忆”病人努力回忆的特征,却精准地戳中了张启山最敏感的神经!
通道?晚上悄悄说话?张启山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所有零碎的疑虑在这一刻瞬间串联起来!难怪查不到底细!难怪总觉得不对劲!原来她们竟敢密谋出逃?!甚至可能还有更深的计划!
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他!不仅是因为被背叛,更是因为“言儿”竟然宁愿选择一个低贱的丫鬟,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乌云密布,却强压着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对苏宁云温言了几句(心中却已对她这“无意”的告密信了七八分),便大步离开,立刻下令秘密拘捕红姑,严加审讯!同时增派心腹,将偏院围得如铁桶一般!
宁愿言正在屋内斟酌药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红姑凄厉的哭喊和挣扎声,她心中猛地一沉,冲出房门,正好看到红姑被如狼似虎的卫兵拖走的背影!
“住手!你们干什么!”宁愿言厉声喝道,脸色煞白。
“严姨太,”带队的小队长面无表情地行礼,“红姑涉嫌密谋不轨,大帅下令捉拿审问。请您回房休息,没有命令,不得外出。”
宁愿言如坠冰窟!计划暴露了!怎么会?!是哪里出了纰漏?!她下意识地看向苏宁云的房间,却只见窗户紧闭,毫无动静。
就在这时,副官周鸣雨快步走来,脸色凝重,对那小队长吩咐了几句,卫兵们暂时退开一段距离。
周鸣雨走到宁愿言面前,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线,快如耳语:“大帅已起疑心,红姑怕是熬不住刑。为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我会向大帅请命,亲自处理你们二人,假意处决,暗中送你们离开。这是唯一活路!”
宁愿言震惊地看着周鸣雨,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深切关怀。她来不及细想周鸣雨为何要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帮她们,此刻情况危急,这似乎是唯一的生机!红姑绝不能死!
“……好!”宁愿言咬牙,重重吐出一个字。
周鸣雨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毅然走向张启山的书房。
书房内,张启山正因红姑的死不开口而暴怒。周鸣雨单膝跪地,沉声道:“大帅!此事关乎帅府颜面和您的安全,不宜声张。属下请命,由我亲自带人,将严氏与红姑二人秘密处置,做得干净利落,以绝后患!并可对外宣称她们急病暴毙,保全大帅声誉!”
张启山眯着眼,盯着周鸣雨。周鸣雨跟隨他多年,忠心耿耿,手段狠辣,由他处理,确实最稳妥。虽然心中对“言儿”仍有不舍,但背叛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怒火最终压过了那点情愫。
“准!做得干净点!”张启山冰冷地吐出命令。
“是!”周鸣雨领命而去,转身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压抑已久的恨意与决然。他恨这个大帅,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体制,今日,他至少要护住那一缕照亮过他冰冷心扉的微光。
是夜,周鸣雨亲自“押送”着被捆绑堵嘴的宁愿言和已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红姑,出了帅府后门,来到一处偏僻的乱葬岗。
“动手!”周鸣雨对带来的几个“心腹”(实则是他早已用重金和仇恨拉拢的同僚)下令。
刀光落下!鲜血溅出!但倒下的,却是周鸣雨带来的那几个“心腹”!他们早已被周鸣雨说服,假意执行命令,实则反水!
周鸣雨迅速割断宁愿言和红姑的绳索,将一個包袱塞进宁愿言手里,语速极快:“里面有银两和路引!快走!永远别再回来!沿着小路往南走,有人接应!”
红姑虚弱地抬起头,看着周鸣雨在月光下坚毅而带着悲怆的侧脸,看着他为自己和宁愿言冒死所做的一切,心中那点因共同仇恨而产生的情愫,悄然变质,化作了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感激与倾慕的复杂情感。
宁愿言心情复杂无比,她看着周鸣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周副官……大恩……”
“快走!”周鸣雨打断她,猛地推了她一把。
宁愿言搀扶起红姑,深深看了周鸣雨最后一眼,咬牙转身,踉跄着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她们不知道的是,远处阴影里,一双盈满泪水和绝望的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苏宁云利用之前偷听到的、关于废弃通道的只言片语,竟然真的偷偷跟了出来!她亲眼看到了周鸣雨“处决”卫兵,放走了宁愿言和红姑!
果然如此!宁言果然和红姑是一起的!周副官竟然也为了她们背叛大帅!他们都要一起远走高飞了!
巨大的悲伤和被抛弃的绝望瞬间击垮了她!她瘫软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只有她一个人是多余的……
也好……也好…… 宁言,既然你选择了她,选择了自由……那我……就成全你们吧……
她失魂落魄地、凭借着记忆,偷偷返回了帅府,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而宁愿言与红姑死里逃生,在一处破庙暂时安顿下来。宁愿言回想起整个暴露和逃亡过程,尤其是苏宁云那紧闭的窗户和周鸣雨那句“大帅已起疑心”,一个冰冷的念头无法抑制地浮现——是云娘!是她告的密!她根本没有失忆!她背叛了她!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她为了她忍辱负重,为了她甘冒奇险,可她竟然……!
恨意与伤心交织,几乎让她崩溃。但看着身边伤痕累累、同样一无所有的红姑,她强行压下了所有的情绪。
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她还活着,红姑还活着,仇恨就还在。
张启山……我们还没完!
“红姑,”宁愿言的声音在破庙里显得异常冰冷,“我们得换个法子。从长计议。”
红姑忍着痛,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对宁愿言的怀疑早已消失,只剩下同病相怜和共同的仇恨,还有……对那个月光下身影的复杂牵挂。
新的复仇联盟,在绝望和背叛的废墟上,再次艰难地建立起来。只是这一次,她们失去了唯一的庇护所,也失去了那个她们都曾深爱、却仿佛再也回不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