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愿言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心力,周鸣冒险取回的猛药终于灌下去之后,苏宁云那场来势汹汹的高热,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缓缓退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的情况奇迹般地稳定下来。苍白的面容渐渐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宁愿言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日夜守候,但紧绷的心弦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些。
又过了两日,在一个阳光透过窗棂、洒满床榻的清晨,苏宁云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入眼是陌生的床帐顶,以及一张写满了疲惫、焦虑、却在看到她睁眼瞬间迸发出巨大惊喜的脸庞——是宁愿言!“云娘!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宁愿言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不堪,几乎要喜极而泣,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握苏宁云的手。
然而,苏宁云的目光却是一片空茫和陌生。她看着宁愿言,又缓缓转动眼珠打量了一下四周,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浓浓的困惑:“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宁愿言伸出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慌:“云娘?你……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宁言啊!严宁!”
苏宁云依旧茫然地摇了摇头,眉头因努力回想而微微蹙起,露出痛苦的神色:“宁言?严宁?……我不记得……头好痛……”她虚弱地闭上眼睛,仿佛连维持清醒都十分费力。失忆?!
宁愿言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如纸。她千算万算,算尽了各种可能,却独独没有算到会是这样!云娘竟然忘了她?忘了她们之间的一切?巨大的失落和心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呆呆地看着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很快,苏宁云苏醒的消息传遍了帅府。张启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他看到苏宁云果然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但确确实实活了过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云娘,你感觉如何?可吓死本帅了!”苏宁云看着他,眼神依旧带着陌生和一丝怯意,小声问:“您是……?”
张启山一愣,看向旁边失魂落魄的宁愿言。宁愿言艰难地开口:“大帅……她……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张启山闻言,眉头微挑,仔细打量了苏宁云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失忆?这倒是……有趣。
他坐到床边,语气温和(对他而言)地说道:“无妨,醒了就好。忘了便忘了,以后慢慢想。我是张大帅,这里是帅府。
你是我的人,好好养伤便是。”他刻意忽略了“姨太太”这个称呼,仿佛这样能让她更容易接受。
苏宁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谢大帅。”接下来的日子,苏宁云表现得就像一个真正失去记忆的人。
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好奇,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脆弱的乖巧。她顺从地喝药,回答问题时总是带着不确定和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的痛苦。她对张启山恭敬而疏远,带着本能的畏惧。
对宁愿言,她则表现出一种复杂的依赖和困惑。她会下意识地看向宁愿言,似乎能从她身上找到一丝安全感,却又对这份感觉感到迷茫。
“严……大夫,”她总是这样称呼宁愿言,语气客气,“为什么我总是
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们以前……认识吗?”每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宁愿言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多么想告诉她一切!告诉她她们是谁,她们经历过什么,她们有多么相爱!可是,她不能。张启山就在一旁看着,那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她只能强忍着心痛,含糊地回答:“或许……是之前为您诊治时见过吧。您刚醒,不要多想,安心养伤最重要。”
苏宁云便会露出似信非信、略带失望的表情,不再追问。然而,在她乖巧顺从的表象之下,一颗被痛苦和怀疑浸透的心,正在冷静地观察着一切。她并没有失忆。
那日昏迷中,她隐约听到了宁愿言与红姑的低语,虽然模糊,但“报仇”、“灭门”等字眼却像刀子一样刻进了她的心里。
醒来后,看到宁愿言那副关切焦急的模样,她第一个反应是巨大的安慰和激动——宁言还是爱她的!之前的一切或许另有隐情!
但紧接着,宁愿言那身属于“姨太太”的装扮(虽然后来换下,但初醒时宁愿言慌乱中并未完全掩饰)、张启山对她的称呼、以及这富丽堂皇却如同牢笼的帅府……所有的现实又将她拉回冰冷的深渊。
一个可怕的念头无法抑制地滋生:宁言她……是不是在利用我?她对我好,是因为旧情,还是因为我是她复仇计划中的一环?
甚至……她是不是真的对张启山动了心,毕竟他权势滔天,又能给她“正名”?极度的爱,遭遇巨大的变故和误解,往往会催生出极度的不安全感和多疑。苏宁云害怕了。
她害怕再次付出真心,却得到更深的背叛和利用。
于是,她选择了伪装失忆。她要冷静地看一看,在她“忘记”一切之后,宁愿言会如何对待她?是会一如既往地爱她、想办法唤醒她、带她离开?还是会因为她的“无用”而逐渐冷淡,甚至……暴露其“真实目的”?
她也要看看,张启山对宁愿言究竟是何态度?他们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这是一场残忍的试探,赌注是她们之间或许已经脆弱不堪的感情。她看到宁愿言无微不至的照顾,看到她因自己“失忆”而痛苦的眼神,心中会泛起细密的疼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当她看到宁愿言与张启山之间那种古怪的、看似疏离却又隐隐有着某种默契的互动时,那点希望又会迅速被醋意和猜疑扑灭。
尤其是一次,张启山来看她,顺手将一碟精致的点心递给旁边的宁愿言,语气自然:“言儿,你也尝尝,别总顾着照顾人,看你自己都瘦脱相了。”
宁愿言身体一僵,没有接,只是低着头:“谢大帅,妾身不饿。”张启山也不强迫,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苏宁云看不懂的包容和……宠溺?这一幕,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苏宁云的心里。
她闭上眼,假装睡着,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宁言……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对我的好,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试探的刀刃已经挥出,割伤的,或许是两个人早已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