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 第138章 母与子

长安城。

清晨，就在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天上明月依旧高悬之际，此时的长安城内一片静悄悄的。

天街上也只有三两行人提着烛灯行走，各大酒楼商铺都尚处在黑影之中，丝毫不复昨夜那般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景象。层层楼阁隐匿在夜晚的寂静里使城中更添了几分压抑，倒是借着晨光微熹勾勒出一个繁华又肃穆的长安城。

然而就在此时，有一只队伍趁着这朦胧的晨光悄悄地穿梭在长安城内各大楼宇之间。

只见这只小队在长安城内走街串巷，一会出现在大街上一会又消失在楼阁中，似乎很难引起路上行人的注意，但只要仔细点就会发现队伍里的轿子上绣着的凤衔琼枝的纹样，这在长安城内是人人皆知的公主府上的标志。

是大公主静从苍穹山回来了。

现在整个大唐谁人不知大公主静只身赴往苍穹山去取长生不老之药献给女皇，使得人人皆佩服大公主这种单刀赴会的勇气。纵然世人再怎么赞颂大公主这种行为，但李娴静毕竟知道盗窃是不光彩的行为，更何况还窃取失败了，此番折腾也极度折损了皇室颜面，因此李娴静吩咐侍卫们悄悄进城，不得惊扰任何人。

在长安城内走街串巷了半个时辰后，终于，这支队伍行走的尽头便是到了公主府前。

轿辇下压，李娴静从轿中走出来，公主府内所有的下人皆跪在府前齐声高呼道：“恭迎大公主回府。”

然而李娴静却茫然的望着大公主府的大门，心中尤然升起一丝别样的情感。

此番离去已有半年，公主府依然保持着与半年前离去那天一致，但为什么此次回家感到不是熟悉与欣慰，反而是多了几分陌生感？难道，是自己终归认为自己该是苍穹派弟子关山月，而不再是大唐身份尊贵的大公主静？

想到这里，李娴静不由得神思忧愁的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个身穿紫衣的小太监匆匆向长公主府赶来。他见到李娴静后先是拜了一下，然后捻声通知道：“传皇上口谕，请大公主静在早朝后去紫宸殿一叙。”

李娴静淡然的答应道：“知道了。”

小太监退下，门口跪着的两个侍女起身来到李娴静身边将李娴静搀扶进府，其余的下人跟在李娴静的身后皆进府散去，守门的侍卫重新关上了公主府大门严肃待岗，公主府前也继续回归到庄重威严的样子，一切都恢复到往日的平静中去了。

公主府内。

李娴静端坐在梳妆镜前，茫然看着侍女们为自己梳妆的样子。

镜中的自己已经被施上一层厚厚的妆粉，在洁白的妆容下又敷以淡红色的胭脂于两颊间，宛若迎风桃面般引人心醉。

蓝青色的青黛在李娴静的眉间点出细柳弯眉，又犹如云中弯月，为她妆容添上了一丝清丽冷艳之感。就在眉间的尽头是一朵绽放的金色梅花，是侍女用金箔纸制成贴在她的额面上，更是点缀了她高冷尊贵的气质。

最后侍女用细笔点朱红口脂于她的唇上勾勒出蝴蝶翩舞之状，待侍女勾画完成后放下唇笔，李娴静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只见一副国色天香的面容此时呈现在梳妆镜中。

可李娴静望着镜中的自己却觉得如此陌生，仿佛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李娴静的贴身侍女采荷见李娴静看着镜子的神色有些疑虑忧愁，忍不住问道：“难道公主对这个妆容不满意？这是公主之前最喜欢的桃花面呀。”

李娴静道：“不，我很满意，只是我现在有些不习惯罢了。”

得到公主认可后采荷便忍不住开心起来，她一边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挑选首饰一边道：“公主此次离去半年可是在是想死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了，奴婢日日都盼着公主回来想好好侍奉公主。”

说罢采荷便挑出一支金制凤翎宝石珠钗插在了李娴静盘好的头发上，顿时给李娴静的妆容增色不少，只是这珠钗一戴，李娴静也顿感头顶的压力袭来。她不禁想到自己在苍穹派时每日只佩戴玉冠束发轻松自在惯了，如今这满头的金饰却让她感受到沉甸甸的束缚。

李娴静道：“你这个做奴婢的不想着自由也就罢了，为何还偏偏喜欢侍奉主子？”

采荷高兴地感慨道：“因为奴婢喜欢公主啊，公主对奴婢这么好，奴婢怎么忍心离开公主呢？”

说罢采荷站在李娴静的身后，弯下腰看向镜中的李娴静。

只见李娴静轻笑了一下，但很快她的面容又恢复到之前的哀伤。

采荷不禁疑惑道：“公主又何故有些难过呢，我见公主回来后一直愁容不散，像变了个人似的，连刚才的妆都有些上不去呢。”

“变了个人……”李娴静喃喃道，她又何尝不知自己这半年的经历使她受尽了磨难，只是自己看自己这陌生感究竟从何而来？于是她询问采荷道：“你觉得我哪里变了？”

“嗯……”只见采荷歪着头抿着嘴巴思考道：“说不上具体的变化，就是觉得变了呢，感觉公主似乎沉稳了些，也成熟了些，气质上也感觉平和温柔了许多，跟我们的距离进了许多呢，还有就是我感觉到公主现在应该有了很深的心事。”

李娴静听后笑了笑，她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发生了变化，随即道：“由此看来，此番去苍穹派便不枉此行了。”

大明宫，紫宸殿。

崇尊女皇端坐在殿中的龙椅上批阅着奏折，而在她旁边堆放着的奏折仿佛像是一座小山。

此次往返苍穹山耗了足足半个月，这就导致朝中政务积压，一个个皆等着女皇回来批阅。从崇尊回到大明宫起到现在，忙的是连片刻的休息时间都没有，这不刚刚下了早朝忙完了各大朝臣的问奏，现在的她还要抽时间去回复之前所剩下的奏折。

此时的崇尊也数不清自己究竟批阅了多少本奏折了，只见自己刚批完一批奏本拿出去，后脚就又有一批新的奏本放上来，批阅奏本的活毕竟是一件劳心劳神的事，崇尊也觉得自己此刻身心俱疲。

只见崇尊看完手上这本奏折后将其扔到一边，她自己则右手扶着额头靠在扶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门外，一个小太监匆匆走进紫宸殿穿过大堂走到王公公面前，他自己不敢惊扰女皇的休息，只得小声在王公公面前嘀咕了几声。

王公公毕竟身为大内总管，看着女皇从小长大，也唯有他能在女皇面前说上话。只见王公公走到崇尊的龙椅前，轻轻地道：“皇上，大公主在殿外候着呢。”

女皇依旧闭目淡定道：“让她进来吧。”

小太监收到命令后又匆匆赶往殿外，不一会，李娴静便身着盛装走到殿中间向崇尊拜问道：“儿臣拜见母皇。”

“起来吧，赐座。”崇尊慢慢的睁开眼睛，她看着在殿下跪着的李娴静已恢复她以往大公主身份的着装，内心不禁觉得百感交集。

其实何止是崇尊会这么想，连李娴静自己心中也这么想。

待李娴静坐好后，崇尊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道：“你知我传你来所为何事？”

李娴静镇定道：“儿臣自知有罪，还请母皇降罪。”

“唉。”崇尊轻轻叹了口气，便指着面前座子上的一摞奏折道：“这些奏折皆是弹劾你办事不利，损失皇家颜面，需要严惩不怠。还有些奏折则是表彰你贵为长公主敢孤身只往苍穹派为我取药，勇气可嘉，要我好好奖赏你，你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李娴静有些为难住了，她也不知该如何回复算为合适，只得道：“是奖是罚，全凭母皇定夺，儿臣绝无怨言。”

崇尊看向李娴静，也觉察出李娴静在苍穹派这半年似乎变化不小，甚至身上已经隐隐带有王者气息了，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王者之剑的气息。

崇尊叹了口气，若有心事道：“其实我今日叫你来，并不是要治你的罪。”

李娴静疑惑的抬头看向崇尊，只见崇尊向王公公点了下头，王公公便心领神会了，王公公向殿内其余侍奉的宫女太监招了招手，让所有人皆一一退出殿外。待王公公退出大殿时顺手关上了紫宸殿的大门，此时偌大的紫宸殿内就仅剩崇尊与李娴静二人。

李娴静尚且处在疑惑之中，她不知母皇为何会清空殿内所有人，只得茫然的看向崇尊。

只听崇尊用一种威严又不失温柔的语气慢慢道：“你马上就要二十岁了，你我君臣相称了快二十年，如今也该好好谈谈我们母女之间的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