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信送到了吗?”堂上懒懒坐着的女人,正一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正捡起了一颗葡萄放进口中,汁液流淌在口腔中是肆无忌惮的甜。
“送到了。”进门站着的农夫装扮一样的男子回话道。
女人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男子,“若是能把她引来,我必有重赏。吩咐下去,把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留着,别把人搞死了,我还有用处。”
“是。”
“大理寺那边你去打点,我不想这件事再传到父皇耳里。”女人低头看了眼最近新做的指花,水灵灵的红,越发衬托的十指纤弱白皙。
男子看着堂上女人的模样,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出声问道:“公主,这样做真的好吗?我看南平侯对这女人的态度并不若外界所传,若是……惹恼了他,怕是难以收场。”
嘉阳公主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难以收场?我怕难以收场吗?我就是要把事情闹大了,让天下人都知道都看他们的笑话,让南平侯把她休了。”
男子沉默地在一旁听着,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公主很少关心朝堂之事也许没有真正了解到薛寔胤的本来面目,可近年来薛寔胤在朝堂群臣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皇上许多事反而处在隐忍的位置上。万一,公主若是为了此事把薛寔胤得罪了,皇上那边也不好留情。
“你放心,我只是想把她赶出南平侯府而已,别的都不重要。”
嘉阳公主对此事志在必得,自从那天晚宴之后,薛寔胤的拒绝让她整日焦躁烦乱如鲠在喉。皇帝和皇后自小对她有求必应,可唯独对薛寔胤这个人没有应允,她承认,那日看见那个女人站在他的身旁,她简直嫉妒得要发疯了。
后来,在晚宴的某个角落,多亏了那些只会在暗地里对南平侯咬牙切齿的长舌妇,让她听到了这送上门来的好消息。南平侯夫人的事在一些谣传里只是不检点而已,而她派出去打探到的消息却让她精神抖擞,那个叫姜玉淑的女人竟然傻到想跟情郎私奔,这样的人也配留在南平侯身边。
她花了一些力气,找到了大理寺的人,又派出了好几拨人四处追查一个叫许晋安的男子。终于,在几日前,西宫门的太监房里找到了这个人。
总管太监交代是宫外边特意送进来,让他们好好“照看”的。这人被打的半死不活,来的时候还迷迷糊糊,上面的吩咐他们也不敢多问,就当作寻常刚进宫候差的男子给净了身。
他醒了之后,想要轻生,被总管太监及时发现,救下了人。为了防止这人再次自杀,便将人绑在了柱子上,每日按时喂饭给他。
嘉阳公主当时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就无比厌弃,越发觉得能看上这种人的女人简直其蠢如猪。但这不妨碍她留着许晋安的用处,她把人扣下放在自己宫中,又让下人“不经意”透露南平侯和他夫人的事,终于让一心求死的人找到了复仇的目标。
她想好了一切,定下了计策。专门派人留意南平侯府的一举一动,特别是那个女人,终于在今日找到了机会。
许晋安想要复仇的心思她会好好利用,在必要的时候帮他一把,这样就可高枕无忧了。
“你得想些法子,确保那女人一定会来,不能单指望着一封信就能怎样。”
她想要一准击中,那女人若真掉入了她的圈套,必定会被赶出侯府,到时候,她再去求父皇同意自己嫁给薛寔胤,就真的如愿以偿了。
“好。”
男子依言点点头。自他还年少时入宫做了她的公主卫,就一直谨遵命令,到如今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无法停止。他知道嘉阳公主性子素来争强好胜,面对南平侯就更加变得失去理智,只是这样的做法万一暴露,又将是什么后果。
他沉默着走出了殿中,朝着许晋安所在的偏角走去。
推开门,屋子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里面的光线昏暗不清,一盏半燃半灭的蜡烛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床铺方向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怎么样,我的信送到了她手上……她一定很吃惊吧,哈哈”
长久没有开口的许晋安声音变得沙哑,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中,发出一阵冷笑像是胸腔中气息不畅蹦出来的诡音。
“……光靠一封信还不够。”男子冷清的声音不带情绪。
“呵,”许晋安讽刺地笑了笑,“你们放心,她从前可是爱我不得了,想要和我私奔,只要看到信,她一定会来。”
男子对这回答不置可否,“你还有别的招保证一定上钩?”
许晋安坐在床角,耸了耸肩,“你们这样的大人物,何必来问我,要什么手段没有?”
停了片刻,忽而又话锋一转,“其实,只要姓薛的不在,还有很多办法……”许晋安话说了半截就没再继续,一双恨毒的眼睛看向了门口站着的人,笑了笑,“去吧,我知道你们的能力……”
男子站在门口,看着昏暗角落里的人倒像是在看死人一般透着凉薄。他听过全部有关这个人和南平侯夫人的故事,不过从第一次见许晋安到现在,都有一种令人不自觉的厌烦。实在不知道,南平侯夫人是为什么能看上一个这样的人。
“你好自为之,公主不会留着无用的人。”
男子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许晋安坐在黑暗中仿佛听见了这句话,又好似没听见。他目光呆滞,视线放空仿佛涣散一般,隐约之间好像前方出现了一个温婉的身影。
一股热流蹦出眼眶,一切就突然在眼前消散了。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像个赌徒,没有在最巅峰时刻收手,最终只得将自己湮灭。
所有的噩梦都开始于那晚。
一片疼痛和无处可逃的长鞭,间隙之处是前方冷然坐着身影,还有他不敢多瞧的人。等到四周停止了动静,等到他以为自己已经置身于地狱,才猛然醒过来发现活着进入了深渊。
几个太监打扮的人就围在自己周围,他们前一刻还在争执着由谁来动手便由此可以得到某个权贵的赏识。
他醒过来,头脑还处在一片迷茫之中,听着身边的太监继续争执不停跟自己有关的事,等到终于有了力气却发现无法动弹。
紧接着,他忽然明白了即将面临的状况并瞬间挣扎着要起来。只是那几个人没有给他过多的机会,立马敲了他一棍,又端了一碗掺了蒙汗药的水灌到他口中……
他想自尽,更恨南平侯。
嘉阳公主的计策他不知全局也猜到了几分,虽然心头仍然会想起她,却也同时提醒着,她的身份还是南平侯的人。
想报仇的**大过了一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是活着的唯一期盼。
……
回到府中后,姜玉淑就停在小榻上看书。许晋安的信她已经烧了,也决定不再理会,就让过去的停在过去好了。
“夫人,侯爷的信。”
这已经是管家交到她手里的第四封信,薛寔胤离开不过半月。
姜玉淑接过信,看见管家没有和往常一样离开,只是站在旁边等候。
“管家有事吗?”她没有打开信,抬头看向前面的人。
“夫人,”管家毕恭毕敬,却又有些迟疑,“近几日夫人出门要多加小心,有人在暗处盯着侯府,我已经派人去查但还没有消息。”
“多谢管家提醒。”
管家这番话让她登时想起许晋安那封信来。事情可能远不止刚才她所想的那样简单。
许晋安是怎么逃出薛寔胤的掌控,竟然还能不声不响地将信送到自己手上,这一切,光靠他这样无权无势而且还要躲避薛寔胤的眼线,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应该是找到了什么人,而且还能够避开侯府的追查又同时与他的图谋一致。
许晋安送信的事,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就是花灵也不知道。
那些猜想也只是在脑海中一带而过,她看着管家笑了笑,也没有说起这些想法,“管家若是不放心,还是向侯爷通禀一声。”
“是,侯爷应当还有三五日就会回京。”
管家的话让她略感意外,没想到薛寔胤竟然这么快就能回来。
“叨扰夫人。”管家恭敬地告退。
姜玉淑低头打开手中的信纸,看着白纸黑字,薛寔胤的笔迹刚劲中带着一丝隽秀收敛,笔划偶尔瞥见刀锋暗藏,像极了他的性子,字如其人。
她一目十行扫完了两三页纸,其中内容和语气倒像是薛寔胤闲极无聊一时兴起所写,他提起南方的天气,提起民俗,又提起一些他印象深刻的风景,洋洋洒洒,像和她闲聊又像在认真介绍着他的见闻。
最后在信的末端,薛寔胤写道:
“若有时机,我想带夫人再到此处好好游历一番。”
姜玉淑看着这句话情绪不明,在她心中,整封信虽然写的真切,可是也让她更加不明所以,他与她的关系从来不像他信中那般。
相反,她想要离开了。
书坊的经营已经日渐好起来,从钱财上来说,她一个人生活已经没有问题,从声名上来说她更不在乎。等着薛寔胤回来,她就会向他坦白,她不想再遥遥无期等着另一个人宣告自己的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