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沫 第10章 工作日常

阳光照在汩汩冒着蒸汽的电热水壶上，壶底的塑料按钮发着光咔的一下跳了起来。

林映穿着拖鞋走来，把水壶从黑色的底座上拿了下来。想了想，倒进杯子里的两勺咖啡粉又被舀出了一勺。

今天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第三天。林映往咖啡杯里加了半包冰过的早餐奶，这是他对自己胃穿孔的最大尊重。

牛奶的香醇和咖啡的苦涩混合在了一起，给味道苦涩的咖啡带上了一丝麦芽的香气，把滚烫的开水化成温和的清冽。林映皱着眉毛喝了下去，习惯了手磨咖啡粉苦涩的他并不喜欢这种甜腻的感觉。在这是安凝的强烈要求下，他才这样做的，美其名曰“养胃”。

林映拎起剩下的半包奶翻过查看配料表，阿斯巴甜，麦芽糊精……以及营养成分表巨额碳水和高达百分之五的蛋白质。

他摇摇头，把剩下的半包扔进了垃圾桶里。

换下睡衣扔进洗衣机里，林映关上了二楼的灯，下楼打开了卷帘门。

——安凝穿着短袖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早上好”林映往下推了推眼镜，向后侧身推开玻璃门，他看了一眼店里的挂钟，七点三十一分。

“早安。”安凝侧身走了进来，店里的空气与外面相比略显浑浊。他第一次认真扫视书店的布局，看着半熄的灯逐一亮起，三个并排书架间的缝隙被明亮的光芒和灰尘充斥。

“早上吃饭了么。”安凝看向林映嘴角的咖啡渍，嘴角上翘。

林映下意识的抹了抹唇间，不着痕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眼睛瞟向书架，“吃了。”

“这样对你身体不好。”安凝盯着他飘忽的眼睛，叹息着问道，“这是你出院的第几天？”

“第三天。”林映挺直腰板，语气却是弱弱的回答。

“这个星期医生好像说只能吃流食吧？”安凝皱眉，走到他的柜台前，拿起了没涮干净的被子。

“咖啡不算流食吗？”林映睁大了眼睛，而后一脸无辜的看向安凝。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安凝把杯子轻轻放下，马克杯和木质柜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嗯哼。”林映不可置否的哼了一声，瞥过头去。他喜欢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情，这会让他有一种安心的掌控感，哪怕是错误的生活习惯，一旦确定下来，他也不愿更改。

店里仿古的电子表叮咚一声，是林映预设好的闹钟，他的脸上收起了懒洋洋的表情，“时间不早了，待会要来客人了。现在是淡季，你先熟悉一下店里的工作。”

安凝从善如流地点头，走到林映身后。

“现在还不算很忙，主要就是搬搬书，把放乱的书籍归位。”林映依次和他说着各个书架的书目和他要做的工作。

“这边是小说，杂志。”林映指指最左边最高的书架道，向书架走去，“等到月底到时候会多一个货架在它左边，来卖文具。”

“嗯。”安凝点头跟上。

“中间的书是习题册，和各个版本的教辅。最右边是工具书，和学校要求的必读书目，一般，这里和市一中很近，一般会有班主任或家委会来统一订购。”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映翻了个白眼。

安凝忽然想到了那本漫画书，“之前那本**漫画也对外售卖么？我记得书里有……”安凝的稍微停顿了一会，“……很露骨的内容。”

“啊？”林映推推眼镜，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那本书，之前懒得放回去，顺手放在书架上面忘记了。”

“所以是私人收藏呢。”安凝小声的嘟囔着，林映快步走到书架旁，听到这句话后动作僵硬了一下，而后把落了一层灰的书拿了下来，卷起来装到了裤兜。

“咳咳，昨天到了一批书。”林映若无其事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把嘴里甜腻的味道冲散，走到柜台蹲下摸索着什么，“来和我把这批书入库吧。”

“好。”安凝跟着走过去。林映从柜台下拿出了一捆没拆封的书，把尼龙绳剪断，安凝抽出一本，是带着刺鼻油墨味道的新版五三。

这份工作很简单，安宁拿着扫码枪扫描书籍底部的条形码，林颖则是在电脑上操作着什么，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那一摞书全部入库。林映让他按科目归类在学习资料的书架上，又挑出的20本抱上了楼。

林映的脚步声渐远，安宁看到了楼梯下的清洁工具，拿出来清扫着地面。同样是木制地板很干净，偶尔书架底下有几张塑料封或纸条，他把它们一排排的扫过来收集在一起，随后压一压丢进了装满的垃圾桶里。

安凝把手里的垃圾袋从桶里提出，打个死结，林映下楼看见他正准备要扔垃圾，连忙跑上楼来把自己卧室的垃圾打结递给安凝，递给了安凝。

“垃圾桶在出门左拐。”林映笑着眯起了眼睛，安凝左手一袋右手一袋的出了门。

外面的温度逐渐升起来了，安宁推开出去的玻璃门前后摆动着，把一团团热浪推进店里，林映翻出了遥控器，打开了店里的立柜式空调，冷风缓缓的吹拂带走燥热，他靠在躺椅上，手里抱着那本至今还没有看完的小说出神。

他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了。回想两人初见面时，那种命中注定的宿命感，或许是他简单可笑又幼稚的幻想。

门口的风铃响了，安凝扔完垃圾推门进来。他看见手里捧着一本书的林映没有说什么，在三个书架间慢慢的记忆着书的位置，林映缓缓翻动着书页，盯着一行行黑色的油墨，却一点也看不进去。

于是他把书捧的再高一些，指腹摩挲着书页的边角翻了一页，用余光觑着旁边的安凝。安凝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轻薄长袖，看不出商标，胸口的右上角画着一个白兔，他正用食指在书脊上轻抚着，将这一片的书目刻录到脑海当中。林映的埋在心底的回忆在刹那间喷涌而出，那个温和，连阳光都带着一丝倦怠的上午，他一如往常的开始了自己周而复始的生活，却遇到了和阳光同样满身疲惫的拘谨少年。想到这里，林映的内心出现了一丝丝裂痕，里面开始渗出一些温暖的液体。

日影不觉游移，阳光有些发烫，林映把百叶窗拉下，斑驳的横线析出的光芒洒满了一地的金黄，察觉到光线暗下来的安凝从故纸堆里爬出，把无聊翻看的这些旧书重新放回书架高处。

“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客人。”林映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把一块牌子挂在了门内的把手上，“要不要一起去转一转？”

“去哪里。”安凝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扶着书架站了起来，老板带着他旷工自然是乐意至极。

“去那个蒲湖公园？就是当初你画画的那个地方。”林映歪头想了一会，顿了顿才道，“你应该没看过哪里白天的样子吧？白天旁边的游乐园会开门，里面有年久失修的摩天轮，镇馆之宝是鳄鱼的海洋馆，还有小学生都会觉得幼稚的真人CS。”

“听起来好有吸引力的样子。”安凝莞尔一笑，看到了楼梯边的按钮，把一楼的灯关掉，“我们走吧。”

他伸出右手，手心向上，指尖还有几个结了痂的小伤口，林映心里突突的跳了一阵，还是握住了那支纤细的手。

掌心的冰凉传来，安凝的皮肤苍白如纸，可以清晰的看到青色的血管。林映觉得自己可以用时间来温暖他，哪怕这段故事的结局到来之前并不算长久。

他像小孩子一样把两人牵着的手荡的很高，刚要推门走出去，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客人推门走进来，看着昏暗的一楼和……撒欢的老板，迟疑的问道，“还……营业吗？”

林映在空中忽然松开了安凝的手，甩的安凝手臂在半空画了一个小小的扇形。他看了忽然萎靡的林映一眼，对顾客微笑着说道，“还营业。”

“那就好，那就好。”客人买了几本砖头样的工具书，安凝从货架上拿下来给他装好，客人爽快的用手机扫码付了钱，临走时还看林映了一眼，“新老板比原来的精神些，最起码比之前那个小伙儿正常点。”

安凝礼貌微笑的弧度变得大了一些，“欢迎下次光临。”林映则是在那个客人走后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什么叫不正常！！”

“你之前对客人干过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情吗？”安凝好奇问道。

“什么叫天怨人怒！！”说着便推了推眼镜，开始想着自己以前到底做过什么事情？

“最不过也就是……早上起晚了穿着睡衣就开店……”

“睡衣？”安凝上下打量着他，一边好奇的问道。

“就是那种……带着东北红绿配色的猪猪侠……”林映说到一半，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问题。

而后店里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之前因为住院推迟的书，好巧不巧的又在今天送来，两人开始忙碌，今天的生意格外兴隆，仿佛有人故意不让他们去公园。

林映本来在收拾完那批书以后就准备关门溜之大吉，可他想到了自己手术支付的账单，便决定继续工作给自己的钱包回口血。

然而林映不知道的是，在那个尘埃全然落下的夏天尾巴，自己有多后悔当初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