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游回来后,沈清弦刻意地与陆寻保持了几天距离,他没有回复陆寻的微信,也没有再接受他的投喂。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那份失控的心绪。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那幅《寒江独钓图》的修复工作中。
这幅画的损毁程度远超预期,其中一处关键的霉斑,需要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化学试剂进行反复清洗和中和,整个过程对精力与体力的消耗极大。沈清弦连续熬了两个通宵,除了喝几口水,几乎粒米未进。长期的作息不规律和他那本就不好的胃,终于向他发起了抗议。
第三天深夜,当沈清弦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准备收工时,一股尖锐的绞痛猛地从胃部传来,让他瞬间弯下了腰。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他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是胃病犯了,似乎还发烧了。
他挣扎着想去拿手机,叫一辆车回家,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冷汗浸湿了他的衬衫,他无力地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摇摆。在寂静空旷的“天工阁”里,他第一次感到了如此深刻的孤独与无助。
就在沈清弦意识即将涣散之际,楼下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以及陆寻那带着焦虑的呼喊:“沈老师!您在里面吗?沈老师!”
原来,陆寻连续两天没有收到沈清弦的任何消息,打电话也没人接。他心中焦躁不安,今晚更是辗转反侧。最终,在午夜时分,他还是忍不住驱车来到了“天-gong-ge”。当看到二楼那彻夜未熄的灯光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用之前偷偷配好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当陆寻冲上二楼,看到蜷缩在地板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的沈清弦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骤停了一秒。
“沈老师!”他冲过去,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将沈清弦扶进怀里。触手所及之处,是惊人的滚烫。
那个夜晚,对于沈清弦而言,是一段段破碎而温暖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被陆寻用一种极为稳妥的姿势抱了起来,那怀抱充满了年轻而有力的热度,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记得陆寻将他安置在一楼会客区的沙发上,为他盖上毯子,然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的翻箱倒柜声。这个平日里看似无所不能的年轻人,在面对突发状况时,也显露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慌张。
在半梦半醒之间,沈清弦感觉到额头上被覆上了一块凉爽的湿毛巾,驱散了部分燥热。一杯温水被递到唇边,一只手温柔地托着他的后颈,一个焦急而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地、轻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清弦哥……喝点水……清弦哥……”
这是陆寻在情急之下,第一次叫出了那个更亲昵的称呼。
陆寻的照顾是笨拙的。他用冷水物理降温时,水滴会不小心滴进沈清弦的眼睛里;他试图煮一点白粥,结果差点把厨房给点了,最后只能端来一碗味道奇怪、米粒半生不熟的糊状物。但这一切的笨拙背后,是肉眼可见的、毫无保留的关心与焦灼。
天快亮时,沈清弦的烧退了一些,意识也清醒了片刻。他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陆寻那张放大的睡脸。
陆寻就趴在他的沙发边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大概是累坏了,睡得很沉,平日里总是挂着阳光笑容的脸庞,此刻写满了疲惫。睡梦中的他,没有了那种精心维持的完美,也没有了偶尔泄露出的侵略性,只是一个守在病人床边的、单纯而担忧的年轻人。
沈清弦看着他,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看着他握着自己那只手时,青筋微微凸起的手背,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被彻底击中了。
八年来,在他生病、脆弱的时候,从未有人这样守在他身边。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舔舐伤口,独自一人对抗所有的艰难。而陆寻的出现,像一道强光,悍然照进了他封闭已久的、黑暗的城池,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陆寻醒了。他看到沈清弦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沈清弦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涩胡茬,那颗坚硬的心,终于彻底软了下来。他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沙哑而微弱:
“……谢谢你。”
这三个字,不再是出于礼貌,而是发自肺腑。
陆寻听到这句话,愣住了。随即,他笑了。那是一个无比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像雨后初霁的太阳,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疲惫。
沈清弦看着那个笑容,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他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在经历了一夜的风雨和一个温暖的清晨之后,城门,已然不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