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苍 第4章 告白

灰色的玻璃，透过它看见的景色，也带着股灰败之意。

“我生活的那座山上，有白鹿吗？”

这话没头没尾的，江兰想了想，却是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这样啊。”

江兰感觉不对，偏过头去，只看见一个侧脸，像是在看着沿途的风景，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单纯的发呆。

回去后，墨笙就去翻这个世界的历史，字里行间，总会有他不知道的细节。着重放在他的弟子顾崖，义女江兰身上。

与江兰正史梦师史里笔墨不多，一切都是旁人闲谈时的只言片语不同，顾崖完全反着来，正史梦师史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

一千年前，夏朝太子顾崖没有选择继承皇位，反倒是上山当了道士。世人唏嘘不已，觉得他脑子不正常，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权势地位财富。

可梦师们只想摇着那些人的肩膀，在他们耳边大喊：“这可是梦界的祖师爷啊，要不是他，人界早就灭亡了，哪来后面的一千多年历史啊！”

据传，一千年前，心怀不轨之人献祭天道，天出现了缝隙，天外之魔入侵此界，祖师爷前往抵挡，惨胜。

顾崖消失后，世两百年内，再无可担大梁者，直到一位女将的出现，梦师的传承才没有断绝。

而民间关于这位祖师爷的最终归处，众说纷纭。

有的说顾崖参破了道，踏碎虚空飞升成仙。

有的说顾崖游历凡尘，帮助那些心怀善意之人。

有的说顾崖已达到梦师之极，无法更进一步，于是归隐而去。

有的说世间有一灭顶之灾，顾崖为救世人一人独面灾难，后坠落等。

墨笙忽然想起，自己每次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坑埋骨。

两具白骨，两个故事，两段戛然而止的辉煌人生。

再次遇见两人时，墨笙微做沉默，遇见他，一次就够倒霉了。

一个因执念忘川涉过，轮回千年不忘。一个因执念不入地魂，世间流浪千年。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数百代轮回更迭，两人居然还能遇见他，这运气，可真是差到没边了。

墨笙是活得久，是感情淡，但又不是没有感情，更何况，两人现在还活着。假使两人早就入了轮回，不记前尘，他也不会有这些伤感。

房门突然被人暴力踹开，雨潇潇，灰沉的空中雷电划过，撕裂黑暗，一瞬间照亮了江诚阴沉的脸。

他裹挟着雨水，一步一个水渍，暴怒道：“你大爷的！你对白箫做了什么？”

合上书本，墨笙凤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语调莫名：“你这个样子，看来他还活着。”

白箫阴沉凉薄，跟亲妹妹都没有多亲近，却偏偏和江诚走得近。这么多年下来，江诚早就将白箫这条蛇当做交心的朋友了。

找过去时，白箫正将自己缩成球，蹲在树下。

“他脑子终于傻了，下雨天躲树下，是要挨雷劈的节奏啊。”

“是啊，脑子瓦特了，强行挣脱催眠从医院里跑出来，嘴里一个劲的念叨某渣男的名字。”

“白家和警察都找疯了，谁成想他赤着脚，靠着一双腿跑了大半个城市，搁你附近蹲着。要不是我恰好回来，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他。”

“你说现在怎么办吧。”江诚抱着胳膊，没好气道，“他现在谁的话也听不见，也不准人碰，再这么下去，人都烧傻了。”

墨笙指尖摸上左耳耳垂，这是他思考或者情绪不稳定时的动作。可皮肤相触的瞬间，他就顿住了，他的耳饰没有了，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先前九次碎道裂魂，当他想起基本记忆，重新修无情道，那黑色蝴蝶耳饰就会栖在左耳处。

这是第一次，他想起来了，耳饰却没有。

发现一些事情的烦闷，更上一层楼。

“凉拌呗，正好现在不用冰了，现成的冷空气因素。我知道一家墓地，报我的名字可以打五折。”

“知道你生气，但你先别气。”

将伞转了一圈，水珠四溅，溅了江诚一脸，瞧着他黑沉的脸色，墨笙愉悦地笑了：“你也说了，现在他的情况，谁也没有办法，不然你也不会主动找我。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态度放尊重点。”

“不然，这个办法会迟到，也许在黑白照片面前才会想出来。”

一个脏字都没有说，江诚却感觉被人从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还要憋屈，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你大姨夫来了？”

要不然火气怎么这么大？

墨笙笑容隐隐有扩大的趋势，急得不是他，他永远握着主动权，悠然吐出一句，“你猜。”

“……”

猜你大爷的！

瞥了眼明显不正常的兄弟，江诚觉得人清醒后，一定得好好感谢并补偿自己这个两肋插刀的兄弟。

“你的书，我帮你晒。”

不清楚为什么，墨笙的书不给保姆碰，偏偏又爱没事就拿出来晒晒太阳。

“你本来就会帮我晒书，拿这件事来和我谈条件？”墨笙似笑非笑看着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感觉衣摆处传来拉扯的力道。

“墨笙，墨笙——”

一声又一声，像是濒死的蛇，在呼唤它的水。脚底与手心都受了伤，雨水与血水混杂着，浸了一地。

他仰着头，脖颈修长紧绷，像是蓄势待发的猎人，又像是脆弱的美玉。目光迷离，又带着股病态的狂热。

只一眼，墨笙那些冷嘲的话就咽了下去，只是垂首看向地上的人。

假使你在做一个美梦，你清楚美梦的尽头是噩梦。你是会现在醒来，让那个梦永远结束在美梦中，还是会继续做梦，直到美梦变成噩梦？

江兰说随他心意，开心就好。江诚说当然是醒过来，谁晓得是什么噩梦，他可不想被恶心到。

墨笙不惧噩梦，也不会沉溺于美梦，但能多享受一会儿，为什么不将这个梦做长点？

想清楚，他也不废话，朝白箫勾了勾手指，确定人看清楚后，扯回风衣衣摆，转身走入雨幕中。

那是个允许靠近的手势。

上辈子，墨笙没有打消白箫为他打造一座牢笼的念头，只是将牢笼从暗处摆到了明面上。白箫没有打消墨笙拈花惹草的念头，只是约定两人交往时不许有其他人。

十年，两人都没有被对方改变，阴郁的仍旧阴郁，花心的仍旧花心。

一些细小的地方，却似乎都有了对方的影子。

果不其然，白箫楞怔一会后，立刻爬起来，也不管蹲麻的腿，跌跌撞撞跟上，摔了不知道多少跟头。

还是江诚看不下去，伸手扶了他一把。

白箫明显不清醒，只一个劲的粘着墨笙。

不过也不奇怪，他当时下的死手，想要活下来，总得付出点代价。

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代价持续时间多久。

再次抵住想要抱抱的小孩，墨笙烦了：“别碰我，脏。”

看着自己衣摆处的黑红手印，不由抿唇，他可不想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这个印子。

白箫没听懂，几次想要抱抱都都被拒绝了，委屈的不行，眼睛红的像只兔子，固执道：“抱。”

隐约可见小时候想要他吃橘子的样子。

“不听话的小孩。”墨笙嘟囔一句，反手将伸过来的手一折，一支注射器滚落在地。

想要迷晕人被发现，白箫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再次被拒绝拥抱，唇边的弧度抿的更直了：“抱。”

“……”墨笙眯起眼睛。

等他将白箫扒光按在浴缸里时，他已经缴获三支注射器，一张沾有迷药的帕子，一瓶安眠药，一些带电物品。

他气笑了：“你这次地下室挖好了？”

上辈子，白箫发热不清醒时，就使出十八般手段，想要弄晕他。他一时好奇白箫想做什么，就顺势装晕，没想到见到了小孩挖的地下室。

那规模，那装潢，明显不是临时起意，明显不是近期完工的。

为这件事，两人还冷战好一段时间。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还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白箫：“没有。”

“你还委屈上了。”这般说着，却是不由抚上他泛红的眼尾，“小孩，你眼睛都这般了，怎的还是不哭？”

这会白箫听懂了，猫儿似的蹭了蹭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抱，哭。”

墨笙一哂：“你对这个倒是挺执着的。”

将人洗干净，套上衣服，塞进被子里，点了闹腾人的睡穴就出去了。

“我，我就是来送个药箱。”

江诚有些尴尬，毕竟送药是真，听墙角也是真。下一秒，他却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瞬间瞪大了眼睛，铜铃似的。

在他的印象里，墨笙满满都是旧时代的糟粕。狂妄，傲慢，凉薄，自私……任何负面的词语都可以套在他身上。

但不得不说，他的皮相当真是世间一流，集世间清寒与风流一体，似新雪，似艳桃，矛盾而又融洽。

加之每次出场都是人模狗样的，不晓得骗了多少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人狼狈的样子。衣襟凌乱，白色的风衣上沾染了大片的水渍与血渍。扎头发的皮筋早不知道掉哪去了，满头银发就这么披散下来，被水分成一缕一缕的，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

一滴水从他眉梢眼尾滑落，合着雨声，唤回江诚的思绪。

只见他脚步微移，露出身后的门，语调是一贯的懒散，却又仿佛染上了雨夜的微凉：“那你去给他上药吧。”

说完，转身就走。

江诚对着他的背影竖起中指，一点都不为自己所作所为造成的后果负责，渣男！

进了房间后，江诚被那浓重的香味呛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怎么回事？墨笙怎么会在房间里熏这么多的香，也不嫌呛的慌。”

然而，在看到发小在这浓香中，难得的放松神情时，莫名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