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 第127章 魇兽护主

天色完全暗下，萧湄有通灵眼傍身，视夜如昼。眼底积拢的血雾渐渐消退，她艰难地动了动被水刀绞满刀口的手臂。

肩胛的疼痛似乎随着呼吸起伏愈演愈烈，她甚至有种错觉，玉虺的蛇毒顺着水花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听着龙驹被水刀割碎的嘶吼嗥鸣，听着陆挽的佩剑折断的铮然唳声，萧湄的脑海里混沌昏沉，只觉得落下的雨都变作了冰锥，翻涌的痛意麻痹了神经。

除了伤处，再无所觉。

丢失的魂魄还未寻回，溟珞之仇也尚未了去，那些零散的梦境和记忆还未拼出过往的全貌。

意识越来越模糊，萧湄睁开眼睛看着漫天雨水，绵长微弱的呼吸忽而变得十分短促。

她不甘心。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萧湄感觉雨势越来越小，砸在身上豆大的雨珠渐息，随着哗声消退，最后只成了拂面的水雾。

事态的急转不过几息间，杂乱的风雨匿了踪迹，脑海里回荡的只有龙驹听起来十分空旷清啸的悲鸣。

萧湄忍痛从泥泞中撑着站起身来，发现倾盆的暴雨的确已经停歇。

陆挽身为魂将，与水影缠斗自然落于下风，可龙驹不同，纵使被水刀劈开成数十瓣，也能恢复如初。

水影一直想近身斩杀萧湄于当场，但被龙驹紧追不舍地扑咬，心中隐有烦意。

它本欲聚敛更多水刀将龙驹钉在泥泞中，却发现触手上被利爪划出的伤痕没有如期恢复，本以为是蛇毒已经深入经脉，可听着陆挽那柄断剑的铮鸣，它才猛然发觉不对劲。

不知何时，暴雨已经骤然消止。

水影发了狠，甩出被咬断半截的触手，将龙驹拍飞重重摔于地上，划出一条极长的泥痕。它不信邪地仰头，却只看到夜空中乌蒙的暗云，里面半遮半掩一弧勾月。

仓州这场雨还需七日方能停歇，它通晓世间万物，绝不会算错！

龙驹在地上挣扎半晌，屈腿不过一瞬便又重重跪下，没等它站起身来，那截断掉的触手便化作一枚极长的水钉，当空刺下穿透了水色流转的眉心，将它死死钉于地上。

暴雨停了，龙驹被那枚尖长的水钉镇住，根本无法愈伤遁形，只能眼睁睁看着水影逃往护城河。

“主人救我！”

龙驹悲惨的呼号震荡在萧湄心中，她停住了往肩胛伤处输送灵力的动作，深知水影一旦躲进河里，便踪迹难觅，不消片刻就能愈合伤势。

唤灵旗再次被祭出，只不过因萧湄尚在伤中，旗影虚化得快要看不见。

一柄十分短小的寒霜刃变幻于前，萧湄目色稍凛，豁然划开自己的掌心，随后高举起手紧握住那快要散去的唤灵旗虚影。

那些鬼魂刚刚祭旗，领主意识十分强悍，尚未被驯化，用精血饲喂引起现身是十分冒险的举动，稍有不慎便会血脉枯竭暴毙而死。

可萧湄顾及不了太多，水影逃入护城河，她们之前那些努力全都白费，可能今夜都得毙命于此，魄归长夜。

旗身像一头干渴的巨兽，甫一接触到萧湄的血液，便疯狂地吸食起来。

萦绕的光芒大盛，无数鬼影从中冲出，如鸦群般尖啸着攻向水影。

水影听着山呼海啸的鬼嚎，心中莫名有了丝惶遽，它回头的瞬间，便见那些凶恶的鬼魂已经沾染了萧湄的血，受其操控，獠牙大张朝自己扑杀而来。

它没办法，只能拔回那枚钉在龙驹眉心的水钉，在自己面前聚成一张庞大的水网。

鬼魂源源不断地袭来，猛烈的撞击下薄透的水幕隐有裂隙。

唤灵旗泛着红光，萧湄掌心血色濡渗，顺着手臂滑落隐没在宽袖中，她的面色愈发苍白，朝着随鬼魂一同攻击的陆挽竭力大喊，“我撑不了太久，带龙驹去护城河中！”

因为龙驹被长钉洞穿眉心，久久没有得到水援，如今正极速往外渗出水迹，体态越变越小。

陆挽收了攻势赶来时，它已变得同小犬一般。

纵使水影修为高深，亦架不住如此多的鬼魂同时攻袭，只能狼狈地撑起抵御的水网，期望唤灵旗迅速消耗尽萧湄的精血。

那些鬼魂如饿虎扑食，眼中血气笼罩，它们受萧湄操纵，连痛觉也一起被剥夺，只知道疯狂地撞击那不坚牢的水网，即使手脚被折断也没有停下。

陆挽抱着重伤的龙驹去到护城河畔，水影深知它一旦恢复，自己便将无可挽回地滑入颓势，它不惜卸了支撑水网的法力，伸出触手攻向龙驹。

眼看着只有五步之遥，陆挽察觉危险来临，竭力将龙驹抛入河中，而后执着断剑回身，对着那触手猛然斩去。

触手断了一截，却没有缓下攻势，瞬间分成细长的两半，一边缠住了陆挽的脖颈，一边则把即将入水的龙驹捞了回来。

水影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那些鬼魂已然撞破水网，乌泱泱地朝自己袭来。

先头那几只鬼魂如利剑般穿过它的身体，它步伐难稳，却无处可躲，浊黄的躯体上多了许多无法填补的窟窿。

水影观此时局，深知再斗下去，必落得个惨痛下场，它正欲丢掉用来要挟的陆挽和龙驹，狼狈地仓皇逃窜，却发现那些鬼魂定立当空，仿若时间停止一般。

它朝远处的萧湄看去，发现她的身形摇摇欲坠，唤灵旗上的血色黯淡下来。

萧湄正与鬼魂争夺领主控制权，只是她损耗了太多精血损耗，已经难以支撑，根本维系不了如此巨大的灵力消耗。

水影见状，顿觉欣喜，它抓住间隙朝着萧湄胸膛奋力一击，原本还能勉强维系的联结彻底断裂。

萧湄遭到反噬，喉头腥甜再也压不住。

她如同一只被折了翅膀的冥蝶，飘然摔于泥泞中，再难爬起，身上的伤口撕裂更甚，血色染红了周遭的土壤。

唤灵旗脱力甩出，掉入了污泥中。

那些鬼魂掉头朝着萧湄攻来，她的意识愈发模糊，残破的身体似乎沉入深海，所有喧嚣变得寂然一片。

耳边渐渐响起微弱的海风声，伴着远古生物的悲鸣，还有溟珞呢喃般的呼唤。

她说，不要睡过去。

萧湄猛然睁开眼睛，她使尽全力扯下腰间的乾坤袋，将里面的东西都倾倒出来。汹涌的泪意模糊了视线，受伤的手掌在泥泞中摸索着幽冥录。

鬼魂袭面的一瞬，书页被翻开，阴气张牙舞爪地挣出，将那些鬼魂拉入其中。

幽冥录阖页，狂啸声顷刻间无影无踪。

为了控制里面的滔天鬼气，萧湄在强弩之末收魂，伤势加重再度吐血。

陆挽已经被触手绞昏弃于地上，水影看着愈发变小的龙驹，心中快意怎么都压不住。

随着触手的收拢，龙驹便被搅碎成了一滩水，彻底被水影吸收。

萧湄的底牌已经全部亮出，水影看着那幽冥录，缓缓走过去，似后怕又似惋惜道：“今夜若不杀你，来日必为强敌，趁人之危，是孤向来的做派。”

触手缠绕着萧湄带到半空，光滑的吸盘上生出尖锐无比的倒刺，刺破肌肤钉在骨头上，并且越绞越紧。

遍身剧痛刺激着萧湄，骨头似乎都被搅碎，一双染血的手无力晃荡于外，她竭力想抬起，最终只是徒劳。

收拢的触手忽而变松，而后又收紧。

水影动作一顿，忽然疯了魔般，大力拍打着看不出五官的头颅。它狂怒地嘶吼，想要收拢触手却无济于事。

“蠢货，愚不可及！孤死了，你也活不了！你怎敢不畏惧！”

被吸收的龙驹尚未完全炼化，它同水影争夺着意识控制权，收起了触手密密麻麻的倒刺，松开了对萧湄的钳制。

“主人！你清醒一点！”

听到龙驹的呼唤，萧湄本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的意识开始聚拢起几分，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水影正抱着头，癫狂地捶打不休。

“你问我怕死吗？怕，怎么会不怕。活在世上，让我恐惧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怕不代表我没有勇气牺牲！”

龙驹操纵着那触手勒住水影的脖子，而后越收越紧，连同它自己也陷入了窒息的边缘，可最后它却笑了起来，“狗东西，现在你我相生，我死了，你也休想活着走出仓州城！”

“主人动手！没机会了，不要为我难过！”

龙驹的骂声刺破了萧湄脑海里的混沌，她侧头看向自缚的水影，眼中漫荡开痛楚。

她已经失去溟珞了，不想再失去龙驹，可是自己的犹疑不过是给水影翻身机会。

她若不出手，龙驹用生命争得的这片刻的喘息，将毫无意义。

伤痕累累的手中幻化出一柄虚得快看不见的寒霜刃，萧湄从泥泞中爬起，举着剑步履虚浮地走去。

只见水影暴喝一声，奋力朝她冲来，剑身穿透了它的眉心。

“主人，这是我最后帮你了。”龙驹的声音淡得快听不见，渐渐消逝在了风中。

水影轰然化作一滩水迹，残存的意识本想随着地上的水流汇入护城河，却被萧湄以灵符截停。

它好像在世上存活了很久，身上囚禁了数不清的死于六界战争的残魂，甫一身死，它们便迅速蜂拥而出，被幽冥录尽数吸去。

一缕荧光笼罩的残魂飘荡过来，它没有逃逸，静静地看着疲累伤重的萧湄，温和的光映射在那黯淡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