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云 第6章 第 6 章

按照寻常的修炼方法，将世间灵气纳入自身经脉之后转化为修士可以使用调动的自身灵力，即引气入体，不过是修行之路的起点，也是除却灵根之外筛选是否有资格踏上此道的门槛之一。待到体内的灵力不断累积，突破经脉之中的层层桎梏，由练气步入筑基，方才是真正的修行入门。

而这个过程往往需要数年，更有甚者则是需要耗费十数年光阴方可达成。

而今日太阳初升，已然换上了同当日丹朱相似的一身红袍的景晏从打坐修炼的后山灵池旁睁开双眼，感受着体内运转着的同前日相比已然完全不同的炙热灵力，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这副人傀躯壳的可怕之处。

筑基初期。

此时距他返回丹穴不过才过去数月有余。

一双深处流转着赤色灵芒的眼目无声睁开，相比于记忆中的往昔，甚至不需呼出那些经过吸纳后剩余的浊气，景晏攥了攥右手，受体内运转的火属性灵气影响，这具身体的温度也比最初略高了一些。

对此，小黑怕才是那个更加满意的家伙。

也是有所进境之后心情不错，加之身在故处，这般想着，景晏忍不住轻笑了几声，才又将注意移回了自身。

方才突破，又是向来火烈的灵气属性，躁动的灵力一时还有些不稳，好在也并不是头一回，只经一番调息便足以稳固境界。

就在景晏静默地感受着此刻灵力变化的时候，身旁却突然无声落了个红色影子，合身的红色外袍只一瞬就沾染上了灵池升腾而出的潮湿水汽，但来人却分毫不见在意，不若说反倒是找了个方便的地方随意坐下，手上还缠着条细长的黑色小蛇。

正是带着小黑前来的丹朱。

见景晏调息完毕，丹朱方才开了口出声，顺便还不忘在景晏的示意和小黑的轻拍之下将蛇递了过去，“突破了？”

“嗯。”景晏朝着来人点了点头，接过小黑让它熟练地攀附到手腕上，又道：“很顺利，不用担心。”

“不过突破筑基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来找你可是有正事。”丹朱哼了一声，看似毫不在意，只当看不见那条小蛇光明正大地和景晏戳破自己的动作，接道：“不如说羡慕倒是真的，才八个月，也太快了。”

想当初他们两个修行的再快，也足足用去了七八年的时间呢。

但比起过去所经历的一切，他还是宁愿景晏修炼的慢些，任那凤凰血再怎样灼人，也总好过彻底的灭身抽魂之痛。

“的确。”景晏应道，对于丹朱这方面本也没有什么遮掩谦虚的必要，抚摸着小黑尾部冰凉的光滑鳞片，想到什么转而叹了口气：“若以此做容器炉鼎……也难怪修真界人人将这人傀视为奇珍异宝。”

闻言，丹朱皱着眉头冲着景晏抬了抬下巴，“还是没什么头绪？”

“嗯。”景晏摇头。

丹朱指的自然就是那位为自己准备颇多的不知名前辈，回来丹穴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将事情的始末同亲近之人说了个大概，自己亦多次深思，结果就是真的毫无头绪。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丹朱叹道：“这具身体就这么一直用下去？”

不知道底细的东西，可不算长远之计。

这话虽然没说出口，但景晏一向聪慧，过去能在昆仑隐居那么些年不为人知早已证明了这点，丹朱相信他自然能够明白。

“当然不会。”景晏的回答正如丹朱所像的那样，这段时间也已经足够他将之后的事情考虑清楚，直言道：“所以，我必须去一次不久之后的灵虚秘境。”

“灵虚秘境？”丹朱心思一转，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

他自然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灵虚秘境位于南海，事实上在修真界中也算不得什么大型秘境，危险很少，值得称道的也就只是灵气充盈了些，倒是不乏灵植灵药，每逢十年开启一次，往常基本都默认是各大宗门锻炼金丹以下弟子才会去的地方，丹穴自然也不例外。

不如说，因为他们宗内以丹道为主的功法，每每派去的弟子比起旁的更是只多不少。想当年，他和景晏还在长老化身的看顾下一同走过一遭，还发现过深处寒潭之中好大一片玄冰莲呢。

等等，玄冰莲？！

“你的意思是……九霄辟神丹！”丹朱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顾不上其他，惊诧道：“你难道想着引天火不成！”

丹朱一瞬间便想起了那个丹穴山自古以来便流传着的经久不变的传说——

在数千年前的上古，天界还没有同如今的世间分开，无论是凡人、妖兽、修士亦或是得道者和神兽，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之中，而其中居住在丹穴护佑一方灵兽的便是神鸟凤凰。

据说凤凰是人世间幸福的使者，每五百年，它便要背负着积累于人世间的全数恩仇不快，投身于那应运天道而生的熊熊烈火之中，以**的行为，以美丽和生命的终结去换取人世间崭新的祥和与幸福。而在□□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和磨砺以至于尽数毁灭之后，凤凰才会以更加美丽坚韧的躯体重生。

这，便是“涅槃”。

可纵使丹穴内部向来自认身处凤凰荫蔽，还出了个不知为何真真正正传承有凤凰血脉的景晏，这也终究只是个不可验证的经久传说。

“嘘——可别告诉长老他们。”对丹朱的反应早有意料，倒也没有奇怪他这么快便能想到自己的打算，景晏笑着伸出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从那神情也能看出这大抵只是他安抚丹朱的手段。

可按着丹朱的性子，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安抚下来的，最后在景晏的注视下，甚至是这些日子试探过后已然有些熟悉起来的小黑的目光下方才好不容易忍了下来，狠狠深喘了口气才算是找回了几分言语上的平稳，可从唇舌间挤出的音调却依旧是带着不可忽视的颤意。

“虽说你有凤凰的血脉传承……”

“现在没有了。”景晏温言提醒道。

“你也知道！”丹朱没好气地冷喝道，只觉得自从景晏回来之后自己的心情就没好到过哪去，整天只跟着这个麻烦不断的发小生气。想到气处又补了一句：“别打断我说话！”

景晏同小黑对视一眼，小黑看上去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但倒是看得出眼前这个认识不久的家伙心情不好，恹恹地缩回了身子，景晏见状也只得暂且沉默，将自己的话留在了嗓子里。

这么一打断，丹朱原本的话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口了，沉默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尽管面色还是显得通红，但至少情绪稳定了下来。

“反正从小到大也没有一次拦得住你，跟你较劲真是能把我的尾巴毛气光。”低声呢喃了这么一句，丹朱抬眼望向眼前实际上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景晏拽了拽自己的外袍领口。

一如过去，景晏这家伙看上去性格温润，仿佛比谁都要好拿捏，可真要是打定了主意，任谁来了都不好使，不然两百年前也不会真的——

心下这般腹诽着，丹朱哑着嗓子无奈开口：“就算传说是真，可神兽能够承受住天火灼烧而神魂不灭，你能吗？”语罢丹朱实在是按耐不住，抬手指了指头顶澄澈一片的天空，“再说，你又要如何引来天火？如何找来那些天材地宝？”

事实证明，丹朱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发怒，一时的怒火也并没有蒙住他的神智，这几个问题他看的非常清楚。

景晏却只是但笑不语。

丹朱见状差点又要和他呛声起来。

好不容易消去了丹朱的火气，又叮嘱了他暂时不要同旁人透露之后，景晏才注视着那一抹红色离去——怎么说丹朱本身也是这丹穴如今的大师兄，月例功绩等等，宗门内外不少杂事还需要他去处理，此番前来也的确就像先前所说的那样身负正事，并不只是来留意他突破的情况如何。

许是气到了极点，竟是直接化作了原型。

而注视着那只朱鸢的影子转瞬不见，景晏只是稍稍叹了口气，分毫未因这身形的变化有所惊讶。

毕竟过去包括他自己在内，这丹穴山中顶层的弟子，其中不少都是妖修。

“明日我们就要去住弟子房了。”景晏抬手，将小黑递至眼前出声说道，这段时间一直忙于修炼，如今有了成果，总算也能空出时间来和小黑相处一会，“虽说丹煌长老……师尊的紫炎峰门人不多，但还是要注意些。”

“如今不比昆仑，眼目众多，要是让哪个心怀不轨的起了歪念把你捉去定了契，可就麻烦了。”

说着，景晏伸手点了点小黑的额头。

毕竟丹穴也算是如今修真界有名有姓的宗门，又是丹道，势力不小，内外门弟子加起来足有数千有余，清楚丹穴传承本质和宗门真相的相较之下难免显得寥寥无几。所以此次景晏返回丹穴山，除却门内掌门、几位长老等亲近可信之人外也再无人知晓。对外，曾经昆仑的景晏仙君依旧同丹穴毫无相干，也依旧如同百年间传言所说的那样，主动以身入阵，自封南海。

这些日子从丹朱那里知道这些的时候，纵使景晏脾性一向温和，也忍不住在这样的现实之下面露荒唐。

而丹朱此次前来主要就是要告知他一点——丹穴山二长老新进的弟子，名唤丹烨。

倒也是个好名字。

听着这些天来景晏实际上不厌其烦地已经重复过许多次的言语，小黑倒没有流露出什么听倦了的厌烦，只是在景晏说完之后上下晃了晃脑袋。

“那就好。”景晏满意地松了口气，从腕间不知何时已然从手镯换成了的护腕里摸出几根肉干递到了小黑嘴边，而当初从昆仑石室内带出的手镯连同其中的各类宝物，正安稳地被放在护腕空间的角落。

鲜明的肉香很快就传到了小黑的鼻子里，细长的身体往前一探便咬了一根，不紧不慢地吞食起来。

说起来，小黑也已然有了金丹的修为，身为妖兽本该更是五感鲜明，对着食物却为何从未流露出什么修士该有的反应呢？

同样给自己塞了块零嘴点心，又用灵力撩了一旁灵池内的池水净手，景晏有些后知后觉地思索起来。

先前在昆仑时自己曾经用神魂粗略地探查过小黑的情况，没什么发现，如今身在丹穴也不需他再顾虑太多，不如现在再试一次？

“小黑，你别动。”说着，景晏便合了眼抬手掐起法决，日光下，只见一道模糊虚影悄然漂浮而出，远过于筑基的灵力霎时外放，不同于□□修为的无形力量裹挟着身旁灵池蒸腾的飘渺云雾，不等回荡而出便被刻意笼罩在了这周遭之内，一时间就连附近葱翠的林草竹木都微微颤动起来。

若是丹朱在此，大概依稀可辨出景晏几分当年的影子。

世间修行，丹道向来同医道相近，景晏这个丹修入门的修者也自然懂得些许医术，而这也就使得他在得出结论时久久难以平复心口的那份惊讶，说不定还有一份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自然而然滋生而出的一分心疼。

“神魂的波动分明与金丹无异，但为何却会是神魂不全……？”

事实上，就连这仅剩的半道神魂也已然受损残破，这般看来，小黑还能保有如今这孩童神智或许反倒是该令人惊讶。

暂且压下心头的复杂心绪，将神魂重新归位，景晏缓缓睁眼，不由地伸手轻轻摸了摸小黑的尾尖。

看来此番去灵虚又要多一个理由了。

不自觉蹙起的眉头逐渐松开，景晏拿捏着力道缓缓抚摸着小黑的鳞片，半是呢喃半是对话的轻声开口：“这次去灵虚，看来一定要带上你了。”说罢，还不忘用灵力凝了清水递到小黑嘴边，看着水被大口吞下，眉眼间才又重新多了些许笑意。

尽管小黑的身份依旧不明，恢复了神智后亦不知敌友，但……

片刻过后，看着小黑毫无敌意反而更显亲昵的双眼，景晏心下算是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