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顶,大雨滂沱。
屋檐下的青衣女子急匆匆穿过回廊,她的衣裙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步伐却未有丝毫的减慢,目光不断地望向回廊尽头。
徐初宁静伫在回廊之中,看着雨水疯狂敲打一株栀子。秋风瑟瑟,寒意降临,寻常的栀子早已不再开花,而院子的栀子却花开正盛,任凭风吹雨打,也丝毫不见残落。
莫非这是陈青和的本体?徐初宁正思索着,余光瞥见了一个人。
“劳君久等,是我之过,请君见谅。”
陈青和朝她拱手,满脸歉意。
她扫了一眼陈青和的裙摆,浅笑回道:“无碍,陈姑娘忙些是应该的。”
“徐姑娘,请随我上楼。”
她跟着陈青和上了二楼,进了东厢房。
厢房内,陈青和端坐在茶几旁,她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茶壶,正为坐在对面的人斟茶,茶壶口微微倾斜,茶水缓缓注入杯中,一缕清甜的茶香弥漫开来。
徐初宁意有所指道:“这茶还真是独一无二。”
陈青和听了,放下茶壶,整理了一下衣袖,轻笑回道:“茶是我特意为姑娘准备的,姑娘喜欢就好。”
徐初宁听到回答也不恼,语气仍然平和:“徐某拿钱办事,陈姑娘有事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拿钱办事?”陈青和挑了挑眉,似是戏谑,“她们都是这么说的。”
徐初宁不由得想起一些事,她曾在一本奇闻异志上读到过,大騩山下有一座城——
伏月城,于三千多年前焚毁殆尽。只是书上并没有记载伏月城因什么而亡……天灾或战乱,不得而知。
徐初宁道:“那不如让我来猜一猜?”
她唇角带笑,自信无比,似乎真能窥见几千年前的光景。
“大騩山下曾有一座城,那座城的人世世代代以采石为生,三千多年前,这座城灰飞烟灭。”
话到此处,徐初宁却停了下来,不再继续。昔日繁华的城池,留不下一片遗址,史书上更是毫无记载,那些奇闻异志里,也只留下了个名字,无论如何拼凑,都拼凑不出伏月城的过去。
这座城池消失得过于古怪,若是天灾**,史书必不可能毫无记载,那么……
徐初宁饮尽了杯中的茶,话锋一转,道:“陈姑娘本就是长生之人,哪里会需要青琅草。”
见陈青和久久不语,她继续道:“騩山以北奇石遍布,騩山以南仙草葳蕤。可如今的騩山奇石不再,草木凋零。”
陈青和静静听着,过去如梦魇般缠绕着她,叫人一刻也忘不得。不过,这徐初宁前言不搭后语,她无法将过去和盘托出。
徐初宁斟酌再三,问道:“陈姑娘是不是出不了满月阁?”
踏入满月阁时,她便能感受到这院子的古怪,楼阁过道,皆是阵法。騩山一行,倒是叫她收获颇丰。
“我有办法可以破除此地阵法。”
此话入耳,如晴天霹雳,陈青和怔怔地望向对面的人,像失音了一般,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应答对方。
徐初宁看着陈青和的模样,轻笑道:“只是我需要知道你的诚意。”
陈青和这才缓过神,答道:“我被困于此地上千年,哪有什么可以给予姑娘的。”
“过去。”
窗外仍是无尽的滴答声,急促的,迂缓的,滴落在素色的棉麻衣裙上。
宋晚禔昨夜原是沿着河流南下,不料半夜下起了雨,此时她正在一间破败的草屋避雨,只待雨停之时继续前行。
她想着昨日的事,和那个不知来路的徐姑娘。昨日暗中跟踪她的人里应当还有唐廷潇,她在巷子里与那群黑衣人交过手后,一路上便再也没有人暗中跟踪。
昨日那人看着自己与黑衣人搏斗,却不愿出手;在她离开之后,又帮她解决了唐廷潇……她的脚程不算慢,那人在杀了唐廷潇后还能追上她,绝非等闲之辈!
说到唐廷潇,彼时在玉虚宗之时,此人也算是天才少男,若是宗门的人知道,天才已命丧黄泉,又会是什么样。
她一想到此事,心里便觉得无比痛快。这唐廷潇知道她有那什么水苍玉之后,就已生出觊觎之心,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姐友弟恭”的模样,叫人恶心。
大雨愈发猛烈,未有停歇之意。
“宋姑娘!”
她的目光穿过如烟似雾的雨,望见了渐渐靠近的红衣女子。
是昨日那位徐姑娘,宋晚禔生出些许疑虑,难道这人竟然一直跟着自己?
只见徐初宁进了草屋,将油纸伞收起来。她身上背了包袱,手上带了另一把伞,随后悉数递给了她。
徐初宁笑道:“姑娘,山高路远,凶险难测。徐某幸得与姑娘相识,身上只一些无用之物赠与姑娘,望姑娘日后,布帆无恙,直取苍龙。”
宋晚禔坦然接下,对方冒雨送伞,她没有再拒绝的道理。昨夜她急于离开,又恼于此人跟着她,并未来得及细想。此人这番行径,让她的疑虑消了几分。
“昨夜…是宋某冒犯在先。”宋晚禔面露歉意,笑了笑,“姑娘冒雨前来,宋某感激不尽。”
徐初宁闻言,颔首浅笑,宋晚禔如今的境况,警惕些再正常不过,她并不介意。
宋晚禔面上闪过一丝窘迫,继续道:“只是我身无长物,姑娘莫怪,来日再相见,必定美酒共挥。”
“无碍,宋姑娘不必道歉。”徐初宁看着宋晚禔的模样,不忍她为难,其后话锋一转,“再往南走十几里,过了桥,便是桐阳城。”
“宋姑娘,眼前有路,切莫回头。”
话语中,她拿起了伞准备离开。
宋晚禔见状,一时情急,道:“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徐,徐初宁。”
渐渐地,渐渐地,大雨浸没了红衣女子的身影。
……
桐阳城,某处客栈。
宋晚禔打开包袱,一件衣服,一件斗篷,还有一些干粮和银钱,以及……越国的通关符。
据她所知,通关符通常是权贵之人所持有。
“徐初宁。”她喃喃道,权贵、通关符,她不禁细想,眼前有路……越国,倒算个好去处。
“师姐,我们离开宗门后就去胤山吧。”
记忆中的红衫女子愈发清晰,过去种种,犹如滔滔江水,在脑海里不停翻滚。真是逢雨思故人,宋晚禔感慨道。
胤山乃越国国都,师妹离开玉虚宗后会去胤山吗?玉虚宗门徒年满二十,都需要离开玉虚宗独自下山历练,师妹今年正好二十。玉虚宗地处雍国尚邽,从尚邽至胤山,少说也要三千里。此时,或许师妹已经离开玉虚宗,从尚邽启程;而徐初宁如今身处郑国,恐怕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她越发觉得越国是个好去处。
宋晚禔又想到唐廷潇,他应是和师妹同岁。唐廷潇出现在此地,不论是历练还是杀她,师妹必不可能和他同路。
她沐浴后换上了徐初宁送的衣服,才发觉这衣服华丽繁琐之处。她和师妹参加雍国盛宴时,曾见过一次雍国公主,这件衣服同雍国公主当日穿的,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莫非徐初宁出身越国王室?
如今世道混乱,世家常将女儿送入宗门,师妹便是如此,徐初宁若真是越国王室之人,也算不上怪事,宋晚禔思及此,豁然开朗。
恰巧店小二来送晚饭,宋晚禔问了一嘴越国方向,得到的回答是大桥西侧有一家风来客,经营风来客的老婆子会制舆图,她又惊又喜,舆图算得上国宝,桐阳城竟有人会制舆图。她吃完饭后,拿着伞直奔西街口。
“那老婆子古怪得很,只在戌时后迎客,风雨无阻。”
“我们掌柜去了好几次,都被老婆子赶了出来,说是不按她的规矩办事。”
宋晚禔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两句话,只在戌时过后迎客的古怪老婆子,她的规矩会是什么。绕了几个街口,她终于找到了藏在大桥西侧的风来客。
她推门进去,脚下的青板石铺满了暗黄的竹叶,四周挂了三盏暗灯,勉强能看清周围的景色,满院荒草,一派荒凉。
“姑娘,因何而来?”
她四周环顾,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
“姑娘,因何而来?”
声音再次响起,变得有些粗重。
宋晚禔确定,这是个活人。声音不在四周,而这院子又处处古怪,会不会是……阵法?她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有些异样。她停下脚步,蹲下去探查,忽觉身后一阵狂风,回头望去,一切如常。
她从地上捡了一片枫叶,退回到刚刚的位置。又扫视了一番这个院子。三盏暗灯,却刚好照见四根狮子柱。她试着走向右手边的柱子,还未走到,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姑娘还懂阵法?”
是刚刚的声音!宋晚禔心中一喜,回头看去,想必这就是店小二口子的老婆子,她颔首道:“前辈,晚辈为舆图而来。”
老婆子道:“过来吧。”
宋晚禔把手中的枫叶收进袖子,跟在老婆子身后,老婆子进屋点了手边的烛台,屋内瞬间有了光亮。她被左侧的屏风吸引了视线,老婆子从身后递过来一支火折子。
她道:“姑娘若是喜欢,不妨过去看看。”
宋晚禔走近屏风,看清了屏风最上方的字——九州舆图志。她视线往下走,官庄镇,梅林乡……她十分讶异,这舆图志竟细致到如此地步!她在玉虚宗的书阁也曾见过舆图,不及此图的万分之一。
她在图上找到了胤山所在之处,又往西北方向找到了尚邽。崇靖云薄,遥望尚邽,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只要站在崇靖山高处,就能看到整座尚邽城,感受到这座城的庄严宏伟,而坐落于崇靖山的玉虚宗,亦是如此。
“姑娘,姑娘。”老婆子见人痴痴往着西北处,出声提醒道。
宋晚禔回过神,自知失了分寸,忙躬身道:“前辈,是晚辈失礼了。”
二人于厅堂圆桌坐下,老婆子瞧这女子衣着华丽,心道又是权贵之人。
老婆子一边斟茶一边温声道:“姑娘自西北而来,只为舆图吗?”
宋晚禔听了,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回道:“前辈,实不相瞒,我被人追杀至此,此番前去越国,是想谋个出路。”
去越国,那里或许会有一条出路,或许可以见师妹一面,宋晚禔心想。
被人追杀?老婆子来了兴趣,借着昏黄的光,老婆子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此女虽身着华服,面上却蜡黄积瘦,确实不像养在闺阁的女子,老婆子对她的话信上几分。
老婆子是生意人,也不多问,直说道:“姑娘,到了这风来客,就得按照我的规矩办事,姑娘帮我取回一样东西,我自会奉上姑娘想要的东西。”
宋晚禔疑惑道:“我该去哪里,取什么东西?”
闻言,老婆子脸色变得温和,缓声道:“两日后,姑娘再来找我,那时我自会告诉姑娘。”她顿了顿,又道,“我姓闻,左邻右舍都叫我闻姑姑,姑娘下次来,也可以叫我闻姑姑。”
……
小禔,眼前有路,切莫回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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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探清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