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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芭蕉时 第1章 Chapter 1

作者:何金野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5-06 02:57:01 来源:文学城

2004年夏末,云南南部的雨季刚过。空气里还吊着一丝没褪去的湿热,像是泡在缸里的薄荷叶子,早上也泛着昏昏的苦香味。城中村的巷子窄得像褶皱,老旧的出租屋紧贴着彼此,彼此的生活也贴着,每天混合在一起炖一锅,有炒米线的辣油味,也有晾衣绳上滴下来的洗衣粉泡。

梁书悦推着蓝色行李箱,鞋底沾了一层刚干的泥,走到她租住的那栋四层老楼前停住。她站在原地没立刻进门,只是仰头看了看那排晾衣杆上翻飞的衣服,有些泛白,有些晾了太久已经脆边。芭蕉叶从墙边探出头来,在风里打着颤儿,像有人隔着一面纸窗在朝她招手。

她头发绑成一撮高高的马尾,脖子细瘦,背着个帆布书包,T恤是旧的,袖口有些起球,裤脚卷着,露出瘦而白的脚踝。她的模样带点学生气,眼神干净却不软,脸颊淡淡泛红,是走路时被太阳烤出来的热。她不美得惊人,却有种“仍在发育”的气息,不是身体,是性格的边角。

“房东说,三楼靠西,门上贴着一个大写‘川’字。”她自言自语,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提起箱子,走进那栋老房子。

楼道很暗,墙皮斑驳,铁扶手上缠着塑料绳,是谁挂过腊肉忘了取。三楼的窗台外正好伸着一枝芭蕉,叶片探进窗缝,阳光一照,影子投在地砖上,绿得像个微光呼吸的生物。

门很好认,门框上确实贴着一张纸条,手写一个“川”字。她没深想这是谁写的,只敲了敲旁边那扇门:“你好,是这间对门租给我的吧?”

没人回应。她等了一会儿,准备开门进去,就在转身的一刻,听到“咔哒”一声,像是厨房里剪刀剪断什么的声音。

她回头望了一眼,门虚掩着的那户厨房有个男人的背影正在低头洗菜。他穿一件浅灰T恤,衣服被反复洗到颜色发虚,头发不长不短,有点乱,在脖子上耷拉着。他的身形不算高大,但肩膀宽,动作很慢,像是正在仔细清理一把韭菜,指节间带着水,干脆利落。

梁书悦没再打扰,只拉开门进了房间。屋子比她想象中还小,一张单人床、一个旧木桌、墙上还有水迹斑驳的痕迹。天花板是仿木纹的塑料板,有些地方裂开了缝。窗户正对着厨房的那一面,两边离得近,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对面窗框。

她坐下喘了口气,打开窗,想让屋里的霉味散一散。却没想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炒米线的味道。猪油爆香花椒的香、米线下锅前的蒸汽、以及一点陈醋滴进汤里的呛味,这香味热气腾腾地扑进她鼻腔,令人胃口发麻。

她趴在窗前,没忍住多看了对面一眼。

那男人依旧低着头,不多话,只做事。他的脸半侧着,鼻梁高,眼角微微下垂,神情并不锐利,却有种沉默的专注力,像他不是在做饭,而是在修一件什么老旧的仪器,带着微微的洁癖和控制感。人很瘦,但背挺得直,炒锅在他面前翻动的时候,火光照在他脸侧,隐隐有汗,但他不擦,只眨眼。每个动作都像被时间训练过一万次,安静、克制、节省。

梁书悦为了省钱而搬进城中村,她住在男人家的隔壁,算是个价格便宜的地方,很快她关上窗户,看着破旧但还算能住的屋子,梁书悦轻声喃喃一句:“这人……真像一把安静的刀。”

……

那天晚上,梁书悦有点苦恼吃什么。

她实习的单位离城中村不远,前两周都住在安排的集体宿舍里,伙食粗糙却稳定。现在搬出来后,她第一次要自己决定晚饭吃什么。

她看了眼手机,电量剩下不到百分之十。新租的房子电话信号也时好时坏。她坐在床边想了会儿,推门出去了。

三楼的巷子尽头是一段通风楼梯,正对着小巷里的一排摊子。那一带是夜摊区,天色刚落就亮起灯泡,每个摊位像是埋在黑暗里的一团火——炒米线、烧豆腐、冰粉、包浆豆腐、烤乳饼……热气一锅一锅地往上冒,油烟味混着芫荽和糯米的香味,整条巷子蒸腾着,一半是烟,一半是风。

她看到林杨了——那个住在她对门的男人,站在一辆老式木车前,袖子卷到肘部,正在把一大把豆芽倒进锅里。他动作不快,但节奏稳,每下铲子都像是掐准时间。他用的锅是那种深底的大铁锅,有些斑驳,边缘被高温熏出一圈暗红。

他在切蒜末时突然停了停,抬手抚了一下太阳穴,像是头又晕了一下。可他的眼睛没有眯起,也没有显露出痛苦,只是轻轻吐了口气,然后继续炒粉。

“老板,来一份少辣的。”她走过去,声音不大,却故意挑在他刚停火的时刻。

男人侧过身,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不算打量,更像是在确认她说话的方向。

“米线还是米干?”

“米线。”她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住你对门。”

林杨点了点头,没说话,继续翻锅。梁书悦坐在木车旁边那张矮塑料凳上,环顾四周——客人不少,大多是做小工的青年,还有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站在角落等打包。空气里都是热汤气,她坐在那儿,不一会儿,前额就出了汗,脖子后面也潮得像刚从澡堂出来。

男人把炒好的米线倒进碗里,又从旁边的铁桶里舀了一勺汤,一起浇上去。他没放很多调料,只是薄薄撒了一点碎芫荽。整碗米线端上来时,有股**的鲜香扑鼻——酸香浓郁却不过头,像云南八月的晚风,黏糊糊地贴着你,又不会叫你烦。

她接过来时,两人的手指碰了一下。

一瞬间,她感到他的手有点凉,指节细而硬,像风吹过干透的树枝。

“谢谢。”她轻声道。

林杨还是没回应,只把碗递过来后,转身去洗锅。

梁书悦吃得慢,一口口送进嘴里。那汤底有种特别的香气——不像添加剂的厚重,而是从骨头和油里熬出来的清透味道。她吃着吃着,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她想起小时候在大理住过一阵,外婆就是每天清晨用大锅熬汤,放蒜苗和咸骨头,味道清而不淡。

这种味道,不是能复制的。

她吃完,把碗轻轻放到摊边。男人刚好转身过来,看见她空碗,点点头。

“要洗自己洗,在后头。”他忽然开口。

“啊?”她一愣,还以为他不爱人碰他的锅。

“没事。”他说,“碗太多,我头晕,看不清。”

她点点头,绕到摊后的小水桶边,把碗洗了,冲干净,放回原处。他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步,又止住了,好像怕她回头时撞到他。

洗碗就洗碗吧,反正也没收她钱。

梁书悦走回屋里,刚拉上门,汗水就从鼻尖滴了下来。她靠在门后站了一会儿,心口发烫,脑子里只有那一碗米线的味道——酸、辣、油香,和他递过碗时手心微凉的触感。

她没想过,这个晚上,这个像火一样的城中村夜晚,会被那一碗饭温柔地收住。

她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只记得他说了一句:

“我头晕,看不清。”

可她偏偏记住了林杨的手、他的锅、和他脸上那道清晰的静默。

……

第二天早晨,梁书悦醒得早。

窗外阳光比昨天更亮,芭蕉叶上的露水被晒得透明发白。她穿着短袖在屋里打扫,边扫地边听窗外的锅碗声。对门的男人又开始做他的准备工作了——水声、切菜声、还有韭菜根在案板上被掰断的轻响,一切井然有序,像是每天都排练过无数次。

她站在窗边望过去。他今天穿一件深蓝色T恤,领口没那么松了。她这才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一道很淡的疤,是横的,在喉结下方,不仔细看看不清楚。

“你每天几点起来?”她问。

林杨抬头看她一眼:“三点半。”

她吓了一跳:“三点半就起床?”

“要熬汤,切料,腌肉。”他说,“晚一点摊子抢不到好位置。”

她“哦”了一声,又问:“你每天都自己来吗?没人帮你?”

“没。”

林杨不爱多说,话到这儿就停住了。

她却不想就此结束。她靠在窗边,用胳膊肘撑着窗台,头发散下来一点,挡住侧脸。

“那你头晕怎么办?”她问,“昨天你不是说,看不清。”

林杨沉默了一会儿:“撑过去。”

她愣了一下。这个回答太简单,甚至听起来有点傻。

“怎么个撑法?”

林杨没回答,转身去烧水。

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一层蒸汽。他身上有种耐热的质地,不怕火,不怕汗,也不怕静。他的沉默不带怨气,是那种已经接受命运很久的人才会有的平静。

她忽然很想问:你以前做什么?你怎么会一个人住?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愿讲的事?

可她终究没问出口。她知道有些人,能靠一锅汤活下去,不是因为汤本身,而是因为,他们已经把所有表达,都熬进汤里了。

……

中午她去了实习单位开会,一路热得发昏。回来的时候脚底起了泡,鞋磨得她生疼。

她拖着身子回到楼道,刚好看见他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抽烟。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脸。

林杨低头的样子带着点疲惫,嘴唇很薄,手指夹着烟,没抽几口,只是轻轻晃着。手背有几道新旧不一的小伤口,大概是切菜留下的。他没穿帽子,头发有点乱,被风吹得翘起一角。

她走过去,他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抽烟,没说话。

“你在这儿坐多久了?”她问。

“刚坐下。”他顿了顿,“头晕。”

她没走进去,反而在林杨对面墙边蹲下。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层走廊的阴影面对着,谁也没起身。

“你是不是不该干这个?”她忽然说。

林杨笑了一下,低低地。

“那我干什么?”

她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在问一个很遥远的事。

“你上过学吗?”她问。

“职高,工艺设计。没做成。”他说完,仿佛觉得没必要多说,烟头按在小铁盒里灭了。

她觉得林杨身上有种矛盾的气质:安静却不软弱,疲惫却不服输。

他像一口旧锅,火烧久了,锅底结了层黑,但照样能炖出好汤。你若嫌他旧,他也不会挽留你。但你要是留下,他会记得你每次点的辣度。

那一刻,她忽然不觉得自己是来“暂住”的。

她忽然觉得,如果能每天这样闻着这锅汤,偶尔和他说两句话,那“留下来”也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林杨站起来,动作有些慢,额角渗出汗。

“你……”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忽然捂住太阳穴,整个人晃了一下,几乎撞到门框。

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他。他却摆摆手,声音低哑:“没事。站久了。”

她想扶他进去,他坚持自己走。她只能跟在他身后,目送他进门,然后才回屋,门没关紧,她听到他倒水的声音和凳子轻轻挪动的响动。

那晚,她写实习日志时,最后一行这样写道:

“对门那个摊贩,说自己是晕着撑过来的。撑不撑得过去,他一个人决定。”

……

天擦黑的时候,梁书悦又下楼了。

她原本想着做个面膜,复习下明天汇报要说的材料,结果脑子一整晚全是那个画面:他站在门口,额头冒汗,嘴角咬着忍耐的弧度,像用尽全部力气维持一场沉默。

楼下的摊车亮起小灯泡,电线绕着两圈缠在门口的铁钉上,灯光一闪一闪,像快要断电的心跳。

林杨还是那个摊位,动作也没变,只是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她已经很熟悉,像在一幅画里住了三天。

她走过去坐下,没说话,他也没问。

林杨给她煮了一份米干。今天不是炒的,是汤的。上面铺着一层切得很整齐的香葱和酥黄豆。

她接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没看她的眼睛。

“你不累?”她问。

他嗯了一声。

“你是那种,就算晕,也不愿让人帮忙的人吧?”

林杨抬头,看她一眼,没接话,只是把锅里剩下的粉轻轻推到一边,把火调小。

“你这样,就算是朋友,也会把人逼跑的了。”她说,“完全没法靠近。”

这回他低笑了一声,笑得有点像喉咙里压着水汽。

“我不想谁靠近。”

她怔了一下,没说话,低头慢慢吃粉。

汤很烫,豆皮泡在汤里变软,香葱味窜进鼻子里时,她觉得有点辣眼。她知道他不是恶意,也不是真的要拒绝她。

只是他活得太久,一个人撑惯了,撑得已经不需要外人了。

吃完后,她站起来洗碗。林杨没说“谢谢”,她也没说“我来帮你”,两人像排练过一样默契。

洗完后她没急着走,而是站在摊车边,看他收摊。每一样器具他都擦得很干净,小铲子单独包好,汤桶盖子要拧两圈,才塞进旧背包里。

风吹过来,巷子尽头的香蕉叶哗哗响。

她忽然问:“你以前有过人住在你对面吗?”

“没有。”他答得很快。

“那你现在会不会不习惯?”

林杨停了停,说:“你安静,我还好。”

她想笑,但没笑出来。

这就是他的方式。不是欢迎,不是拒绝,只是——还好。

她跟着他走回楼道,一起走上楼。楼道还是那么窄,阴影在两人中间一闪一闪。他脚步比她慢一点,她刻意放缓,和他并肩。

三楼的时候,他停下,伸手去拉摊车的盖子,脚一滑,手支住墙。

她条件反射地想扶他,结果林杨偏头说:“别碰我。”

声音不高,却坚定。

她僵住了,手还举在空中。他站稳后,低头拉好车,把钥匙塞进兜里,一句话也没说,推门进屋。

门关上,像什么都没发生。

梁书悦站在自己门前,忽然觉得屋子特别暗。她进门也没开灯,只是靠在窗边,望着对面厨房的灯还亮着,米线香淡了,油烟也散了。

可是,她心头那股没来由的热,怎么也散不去。

……

那一晚,她梦到自己走在雨里,芭蕉叶在头顶垂下来,水珠滴在她手心,凉而清晰。

她梦里也闻到了那碗米干的味道,甚至清楚地看到他站在锅后,眉头微皱地望她。

梦里他开口,说了两个字:

“靠近。”

可她知道,那不是林杨说的,而是她自己想听的。第二天的午后特别闷热。天上没有云,太阳吊得高,楼道里的水泥地板都泛着烫脚的灰光。

梁书悦顶着一头汗从城里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大学生实习安全教育”字样的帆布袋。袋子里是刚发的几份实习单位通知,她只看了一眼,便塞进桌角。她知道这些不会改变什么:她该交的报告依旧在原地躺着,没人关心她会不会把故事讲好,只要她别出错就行。

她靠在床头,试着写几行字,可脑子里始终浮着对面厨房那口锅。

她后来才知道,那叫“山锅”,铁厚,热得慢,但香气沉。

男人每天要用它炒几十份米线,一手端锅,一手拨火。油烟滚滚时,他从不咳一声,也从不回头。那种沉稳像一种训练,也像一种逃避。

写不下去,她干脆出门,站在走廊吹风。走到楼梯口时,她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是谁撞到了什么。

她循声跑下去,转角处就看见他坐在墙边,手撑着额头,脸色泛白,额角冒着汗。

“你怎么了?”她快步走近,半蹲下去。

他没说话,只缓缓摇头,嘴唇抿得发白,额头上血管突起,像忍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晕眩。

她本能地想伸手去扶,却记得他昨天说“别碰我”,手停在半空。

“我不碰你。”她低声说,“但你要告诉我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林杨闭了闭眼,点头:“再等一下,耳朵在响。”

她这才明白,那不是头晕那么简单,是耳鸣、眩晕、身体的不协调全部一起袭来。

她坐到他身边,没有再多问,只从兜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放在他手边。

他手抖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两人就那样并排坐在楼梯间,没人说话。风从楼道尽头的窗口吹进来,拂动他衣角,也拂起她耳边细发。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他缓缓站起,动作慢得像在拾起一块碎掉的碗。

“你吃饭了吗?”他问。

她一怔。

林杨从后腰口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单子,递给她,“拿这个去楼下粉摊,说是我朋友,先吃着,还是不用钱。”

她接过来,纸边有些潮了,是他写菜单时用的废单,上面还有红色笔迹没干透。

“你自己呢?”她问。

“晚点吃。”他说,“我得睡一下,天热的时候最晕。”

她没再追问,点了点头,握着那张纸,转身下楼。

她没真去吃粉,只在巷口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个他常站的摊位空着,木架靠墙,小锅盖好,桌子擦得一尘不染。风一吹,电线哗啦响,灯泡没亮,却像有热气在玻璃泡里打转。

她忽然很想问自己一个问题:

她来这里,是为了省房租,还是为了靠近某种生活方式?

回去的路上,她走得很慢,像怕惊扰什么。

楼梯还是热的,墙面起皮,潮气未干,像有人刚在这儿哭过一场。

她回屋关好窗,坐下写报告。笔划过纸页的声音被窗外锅铲的声响打断,那声音不再是背景,而像是生活的心跳,在那一夜之后,终于传进了她的身体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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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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