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吃过午饭,黎辞故又呆了两日,等假期彻底结束才踏上了回A市的旅途。
A市入冬好几天了,终于下了场初雪,还好班机没有延误,黎辞故按时出了机场。
当年研究生毕业的他进了樊家的一个分公司,没靠樊野棠,自己投简历过面试一步一步走进来的,走到今天也算得上是小有成就。
刚好前两日情绪不佳,又碰上奉新打电话说想他,说是父母去旅游了,让自己回家住两天。
黎辞故不想膈应自己的父母,也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失望,他们去旅游倒是个好机会,他便顺势休了假,回家去了。
到A市的时候正是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地上一层薄雪,上面铺着轻纱般黄灿灿的日光,他没有找人来接,买了张票就上了机场的大巴车。
黎辞故靠在椅子上,带着口罩,神情有些疲惫。
他正准备眯一会,手机却震动了一下,掏出手机一瞧,是群里有人@他。
聊天群里消息一个劲儿的弹,这个组是抛弃了老大之后组员们单拉的,充满了吐槽和抱怨。
【小珍珠】:各位大哥,给个准信,咱们是不是要换老大了……
【大山】:反正不能从下面提拔人,应该是空降。这种事应该@侃哥
【无聊侃八卦】:听说是上面的上面的老总朋友的儿子过来做锻炼,消息应该是准的。我想问你们的是,如果老大被挤下来了,我们要不要把老大拉到这个群里?
【麻麻让我打酱油】:这个问题,我单方面觉得比换老大重要……
【小珍珠】:杜海天!你在群里聊天你不回我私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麻麻让我打酱油】:不搞基,勿cue。
【王昌明】:我个人建议找个人先探探老大的口风。@故里海棠
【大山】:……
【小珍珠】:……
【麻麻让我打酱油】:……
【无聊侃八卦】:我黎哥作为老大的私生子,理应义不容辞!
【故里海棠】:(撒娇)(撒娇)
【小珍珠】:(星星眼)黎哥~
【故里海棠】:好吧,我去,记得收尸。(心死哭泣)
…………
群里一阵调笑和欢呼。
黎辞故没什么表情的翻了翻自己的表情包,挑了个木头人满地打滚的发了过去。
还好是在线上聊天,哈哈哈就是笑,嘤嘤嘤就是在撒娇,数百个表情任你选,完美的掩饰了他的心不在焉和游离之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经常性感觉到疲惫,只是凭神经调动面部表情,勉强与周围人维持着正常的社交。
明明与同事关系不错,他们都算是他身边少有的亲近人,可是一拿起手机要联系,他就浑身都是抗拒。
这抗拒来的没缘由,更像是累惨了的人一句话都懒得说。
公司要空降小领导的事情他之前就知道了,甚至提前见过那个人。
那是樊野棠的竹马,一直在国外的顾家二公子顾逢川。
也是在这个男人这里,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小心呵护的玫瑰,也能为一个人敛去身上所有的刺,柔顺的趴在他病床前为他守一整夜。
当时,黎辞故高烧引起的肺炎刚有好转,他着急出院给樊野棠准备生日礼物,跟护士纠缠的期间,看见了对面被推开的房门里,一边甩着睡麻的胳膊一边叮嘱护士该如何照顾人的樊野棠。
他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在絮絮叨叨着温柔的关怀,看着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容全是融融笑意,可这一切全都是对着另外一个人。
他孤身站在与他一道之隔的病房里,身形单薄,脸色惨白,满脑子还惦记着樊野棠的生日。
他被这一幕刺的眼眶泛红,却也只是呆呆的看着。
对面的护士看着樊野棠的背影,推了推身侧的另一个护士,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打趣着进了黎辞故的病房。
黎辞故说不清突然见到意料之外的人的心情,只是觉得心里沉闷,疲惫上涌,刚刚有征兆痊愈的病像是瞬时又变重的感觉。
他放弃了出院的打算,任由医生将自己重新推到病床上躺好,一项一项的常规检查照常进行,小护士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向同伴感叹了一句:“原来真的有这么温柔又优质的男人啊,我还是第一次见。”
另一个小护士连忙点头,“我早上第一遍查房的时候把他吵醒了,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让我小点声别吵到病人。可是我总得叫醒他才能检查呀,还好病人自己醒来了,不然我真的要愧疚死了。”
“哎,我昨天不是问他要不要去隔壁看护病房嘛,然后人家说不用了,守在身边比较安心。”
“哇!”
两人嘀咕几句,异口同声地感叹道:“神仙爱情啊。”
临走时,一个小护士回头看他:“黎先生,您没有家人陪床吗?”
黎辞故强撑着笑了笑,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事,我伴侣还在忙工作,就不麻烦他了。”
还好男他女她没有音差,小护士没有多想,还是叮嘱了一句:“这个病是很麻烦的呀,黎先生最好还是让你妻子来照顾你一下,一个人怎么能行呢。”
黎辞故点了点头,一贯温柔:“好,我会的。”
小护士被这和煦冲昏了头,口罩底下脸不由自主的红了。
病房门被悄然阖上,黎辞故躺在病床上,看着点滴瓶子里的药水慢慢往下滴,一股子道不明白的情绪盘踞在他心头。
他没有再去联系樊野棠,前些日子自己发烧有些严重,怕把感冒传染给他,樊野棠求欢未遂,丢下一句:“你怎么不病死!”后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出。
之后三日,樊野棠没再回过他的电话和简讯。
倒也不算痛,黎辞故有些困倦的闭上眼,默默的感受着心被坠着往下沉。
许是因着生病的缘故,他半响才能大大的喘一口气,氧气像是被屏蔽了,他费力地呼吸着,吸进鼻腔的空气像是没有意义的气体,丝毫无法缓解他大脑的涩然和胀痛。
黎辞故张开嘴,脱水的鱼般挣扎着呼吸,他紧紧的攥住自己的领口,空出来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缺氧的身体让他瘫软在病床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颤抖着的苍白指尖终于按响了病床前的急救铃。
值班的护士急匆匆赶了过来。
一个按着他的肩膀,一个按着他的腿,两个护士用力打开他蜷缩痉挛的身体,另一个拼命去解他死攥着领口的手,护士长急得快哭了,在他耳边喊:“放松!放松!听我的指挥!来!吸气……呼气……吸气……”
大脑里自主呼吸的程序好像紊乱了,根本不听他的话,他顺着小护士的力道勉强松了些力气,力竭后的指关节干涩的动不了,被拉开后仍然保持着一个紧紧攥住的姿势。
他费力的跟着护士长的指令喘息,空气却像是干涸了一样根本无法吸入。护士长当机立断,翻身上床对着他的胸腔按压,边高声喊着几个护士将病床迅速推进了急救室。
兵荒马乱的人群拥着病床往前走,小护士们匆匆赶去急救室做通知,护士长脚下不停,双手按压着病人的心腔做急救,迎面撞上却撞上了樊野棠。
只不过他一眼都没往这边看,冷漠又矜贵地侧过身体避让,整个人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穿着修身的暗色英伦呢子衬衫,外面一件开襟的黑色羊毛针织衫,深色的长裤包裹住他修长的腿,灿若桃花般的面容却蒙着一层薄冰,鸦羽般的长睫半掩着漆黑盈透的眼眸,紧抿的唇透着勉力抑制着的不耐,整个人俊挺的宛如橱窗里黑晶石塑成的模特。
唯一与他这一身不太搭的,大概就是他手里拎着的那一碗清粥和小菜吧。
只是一个晃眼,这一幕就刻在了黎辞故的脑海里,他将那一幕里的每一个细节翻来覆去地仔细琢磨了一遍之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戴上了氧气面罩。
耳边的医生在冷静的吩咐助手,两旁的护士也在报告数据。
“体温38.6℃,脉搏110,血压132mmHg。”
“阿XX0.5mg完成,皮下注射已准备就绪。”
“……”
他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褪去,涂了导电冻胶的电极片粘在皮肤上冰冷滑腻,医生和护士开始了手中的动作,可他却只觉得一身疲惫的木然。
他感觉得到电流在不停的刺激身体,可他太累了,几乎是放纵般的将自己沉在睡梦中,黑暗渐渐覆了过来,他缓缓闭上了眼,放弃了身体的一切感知。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会,那些始终游离在大脑之外的情绪,他逐渐开始丧失感知,不会痛,也不难受,只是无止境的疲惫。
而这,就是他见到顾逢川的第一面,但却不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