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音节短促的竹笛吹奏传进了戚江雪的耳朵,她立即警醒起来。
没过多久,**个人影从前方闪进了大殿,向着池中走来。戚江雪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
不,这些并不能叫人,或者说不算是活人。他们面容发青,瞳孔泛着一种诡异的深蓝色,浑身布满紫红的斑块,有几个皮肤都已经溃烂了。戚江雪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在后世影视剧里看到过的丧尸。
比起害怕,戚江雪更多的是想吐。清晏山庄还有多少腌臜事是她不知道的,做药人不算,还弄出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
竹笛又吹了几声,不成曲调。
“噗通……”接着又是连续不断的入水声。行尸接二连三沉入水中,很快便无声息。水面一片漆黑,连波纹的弧度都微不可见。
下一秒,一个人影从戚江雪面前的水中钻了出来,双手直直伸出抓向她的脖子。戚江雪抬手横劈,行尸没有闪避,径直磕到池边然后不动了。
前后左右的行尸都从水中站了起来,开始攻击戚江雪。好在这种攻击虽然力大,威胁却不强,被她轻而易举化解。
行尸一个个被扔到池边,像是最后一口气被耗尽了,再也没有动弹。
结束了吗?
突然,双腿被一股大力拉扯,戚江雪猝不及防,仰面跌入水中。
先是惊慌,紧接着便被愤怒淹没。恶心。太恶心了!她虽然立马屏住了呼吸,但鼻腔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呛到了脏水。她极力想要站起,然而偷袭之人狠狠将她按在水里,显然是要她溺毙而亡。
后脑脉搏跳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炸了她的脑子,杀意喷涌而出。
戚江雪抓住右手腕上的锁链,用力一拉,借着铁链绷直牵扯的力量稳住重心。她抬起左手将沉在水中的铁链猛力甩向偷袭者,对方似被抽中,因痛松开了手。她紧接着一脚踢出,藏在水中的人飞出好几米远,溅起巨大的水花。不等罪魁祸首站稳,戚江雪又借浮力轻点两下,追上去用双腿牢牢绞住对方的脖子,将其按入水中。
水面翻滚,那人在极力挣扎,但戚江雪的腿越收越紧,直到水面安静下来。她此时双眼已经蒙雾,模糊不清。
“他死了……”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听不清楚。
水花泼溅在她脸上。戚江雪一惊,放松了力道,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莫瑞谦双目圆睁,脸已扭曲变形,成为一具漂浮的尸体。
她杀人了。
杀意退去,只剩空虚。作为一个曾生活在法治社会的人,戚江雪的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
“冒犯了姑娘,请见谅。看你刚刚似乎有些魔怔,就用水泼了你。”
戚江雪看向池岸,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男子。
是之前那个假冒药人的声音,只不过现在换了另一张脸。但一样平平无奇,一样有一双粲然的眼。
“你是谁?”戚江雪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不等男子回答,她又扯了扯嘴角说:“算了,你不以真面目示人,问你也没意义。你也是来这杀我的?”
男子坐到池边,笑了笑。“姑娘其实知道我并没有敌意吧。在下姓楼名煊,为混进来确实易了容。”
“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回来?还跟着莫瑞谦?”戚江雪问,目光中带着审视。
楼煊有些无奈道:“我来这是为了救人,可根本找不到他被关在哪。看到莫瑞谦偷偷摸摸行踪诡异就跟了过来,然后见证了什么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话间楼煊也在观察戚江雪。
少女肩膀以下都浸在水中。造物主在描画她时似乎墨将用尽,她的眉眼与长发皆是烟灰色,清丽的瓜子脸此时格外苍白,看上去像某种鬼魅精怪,带着冰雪般的疏离与清透。
戚江雪淡淡说道:“之前救你时我便发现你的功力十分浅薄,如何有把握救人?”
楼煊摇了摇头。“在下师承凌鸢阁,以机关锻造之术见长。至于功夫确实只会些基础拳脚,也就比普通人敏捷那么一星半点。但我要救之人十分重要,不得不冒险。我易容成药人,又掌握了清晏山庄的地形图,也许能找到可乘之机。”
戚江雪听到了关键。“擅长机关锻造之术?那你能解了这里的机关吗?”
楼煊道:“那自是不难。可我探遍山庄,也没有找到其他关押之处,或许这里还有地下牢房与密道。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把你带走,不知接下来又会关到何处。”
“要废人武功,挑筋断脉即可。又是熏香又是泡水,岂不麻烦?”戚江雪不解。
楼煊面露嘲讽。“若伤筋断骨就会变成废人,还怎么供他们驱使?中了‘定风波’几乎都会失去功夫,更别说吞噬内力让人神经麻痹的“消业池”,稍弱一点的人直接死在这也是正常的。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例外。”
按照楼煊所说,莫瑞谦今晚来应该是为私怨,所以不想被人发现。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废人,杀了她之后再装作她是因为承受不住自己死在了消业池,也无人会知晓。可惜没想到会死在她手上,更没想到楼煊悄悄跟了过来。
戚江雪想了想,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这里处理了。
“现在我已经杀了莫瑞谦,之后怕是不能善了。除非,你能帮我。”戚江雪看向楼煊,目光平静,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
楼煊笑了起来,双眼眯成弯弯的月牙。
“我武功太弱顶不上用。相信凭姑娘你的实力不需要我帮忙也一定可以化险为夷。”
戚江雪也笑了起来,楼煊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山庄知道有个药人跑了,这药人还跟莫瑞谦有怨。如果我把他的死推到你身上,其实也说的过去。再者,若我告诉他们你是易容进来救人的,你就算跑了,之后也别想再达到目的。”
楼煊有些无奈:“我只是误入这里,又没惹你,何必非要拉我下水。”
“人总要为自己的好奇付出代价。你看到我杀人,我们就是同谋了。我还救过你,你隔岸观火的态度让我很不高兴,我决定不能让你置身事外。”戚江雪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
“……”楼煊看了看四周,“我会把莫瑞谦的尸体带走,做成被机关误杀的样子。只是这些尸人有些难处理。”
戚江雪问:“你说被我扔上岸的这些叫尸人?他们是被尸体做成的?”
“清晏山庄看管着三种人。一种是幽人,多指疯癫避世之人,女子居多。第二种是药人。药人又被分为两种……”楼煊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是否该说这么多。
戚江雪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关于清晏山庄她还想知道更多,而楼煊的声音如清泉缓流,也让她多了几分耐心。
“一种药人是神智健全的习武男子,因他们身体比常人强健,山庄以犯罪为由挑断他们的筋骨保留内力用来试药。另一种是被选中的孩子,有男有女,从小就被训练作为达官贵人的死士执行各种任务。因自小服药,他们几乎二十多岁寿命就到头了。”
说到这里,楼煊的语气带上了一种沉痛。“我易容的药人,就已经死了。”
“看来莫瑞谦死的不冤。尸人也是用活人变的?”戚江雪的声音含着冰冷的怒气。
“尸人大多是试药失败的药人,被蛊控制,变成了毫无意识的活死人供他们驱使。这里的几个应该是已经死了的,被莫瑞谦重新利用。”
戚江雪捞过莫瑞谦的尸体,在他身上搜出了一根竹笛。她模仿之前的莫瑞谦吹出了几个音节,那些尸人依旧一动不动,看来不会再诈尸。连死都不得安生,真是造孽。
她把莫瑞谦的尸体也抛到了岸上,楼煊看到后沉默了。
“只能麻烦你把他们一并带走处理了。”
楼煊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他将所有尸体摆在一起,然后从身上掏出一个鎏金小匣子。
他先从匣中取出一只铜鸟,不知按了什么机关,鸟嘴吐出几根长长的铁线将尸体串在了一起,铁线的一头还在鸟喉中。紧接着楼煊又从匣中取出两个手掌大小的翅膀,分别装在位于两头的尸体肩膀上。按动开关后,翅膀开始自动伸展变形,最后变成了一米多长的铁翼。
戚江雪看得津津有味,“好精巧!你那匣子真是个百宝箱啊。”
楼煊面无表情。“这铁翼本来是给我自己用的。”
“现在看来它还有更大的用处,比你自己一具一具搬出去可方便得多。”戚江雪安慰道。“哦,除了莫瑞谦,这些尸体还是好好安置一下吧,毕竟也是可怜。”
“姑娘可真是菩萨心肠。”楼煊阴阳怪气道。
“你心里是想帮我的吧,不然一开始就不会现身。”戚江雪的语气严肃起来,看着楼煊郑重道:“若我之后能自由行动,一定会帮你找人救人的。”
楼煊被她突然的认真搞得有些不自在,他偏过头轻咳一声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戚江雪。”
楼煊挑了挑眉,“倒是很符合你。”
铜鸟飞了起来。机括转动,两扇大铁翼紧跟着也扑扇了几下,将尸体带到了半空中。
“戚姑娘,后会有期了。”
楼煊说完一边指挥铜鸟往前飞,一边向外走去。
“后会有期。前提是别被人发现了。”戚江雪扬声道。
楼煊顿了顿,没有再回头。
月上中天,戚江雪静立在池边,宛若一座雕像。
清晏山庄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复杂,真的疯子也就罢了,正常人在这里只会生不如死。她尚且可以自保,那些被废去武功的人又承受了多少?那些被困住的女子又如何能反抗?
侠以武犯禁。当有了绝对的力量后,伤害别人蔑视法度也变得格外容易,清晏山庄便是如此。今天她杀了莫瑞谦可以当作是正当防卫,告诉自己恶人就应当受惩处。但若之后遇到其他人做了她眼中的恶行,她真的能凭借武力去惩罚他们吗?她有这个权力吗?
不过身处这个时代,自己也不能一味被过去的思维所束缚,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会让人盲目。在这里活着,就要顺应这里的规则。
她其实也算不上多难过,因为即使恢复了自由也无处可去。寂寥人间,只如缥缈孤鸿一般,独往来。两世皆是如此,戚江雪自嘲地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找到原身的身份和过去,帮她做个了结。
而此时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