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细雨如丝,打湿了顾府朱红的窗棂,也打湿了沈清晏眼底最后一丝暖意。
她端坐于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却无甚血色的脸。
鬓边斜插的一支银钗,还是五年前嫁入顾府时,顾昀之亲手为她戴上的。
彼时他身着大红喜服,眉眼清俊,虽未有多少温情,却也让她怀揣了满心期许。
她以为,只要她真心相待,总能焐热他那颗藏着旁人的心。
五年光阴,倏忽而过。
沈清晏早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收敛了所有锋芒,活成了顾昀之期望的模样。
她本是将门之女,自幼跟着兄长舞枪弄棒,性情爽朗不羁,偏生嫁了顾昀之这个温润表象下藏着冷硬的男人。
他不喜女子舞刀弄枪,她便收起了心爱的弓箭,从此案前只余笔墨纸砚;
他与兄长沈惊鸿政见不合,势同水火,她便主动疏远了至亲,逢年过节也只是遣人送去些礼品,不敢亲自登门,生怕惹他不快;
他偏爱清淡饮食,她便跟着厨娘学做精致小菜,哪怕自己素来嗜辣,也甘愿陪着他日日食素。
她以为,这般事事周全,步步退让,总能换来他片刻的垂怜。
可直到三个月前,苏曼卿归京那日,她才明白,有些心,终究是焐不热的。
苏曼卿是顾昀之的白月光,是他年少时未能说出口的执念。
那日京郊码头,顾昀之放下了朝中要务,亲自带着人去接。
沈清晏恰好因母亲思念,回了趟沈家,远远便瞧见码头边那抹熟悉的青衫身影。
他站在画舫前,眼神热切,嘴角噙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小心翼翼地扶着苏曼卿下船,生怕她受了半分委屈。
那一刻,沈清晏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她默默转身回了顾府,此后三个月,看着顾昀之频频以探望旧友为由,往返于苏府与顾府之间。
他会带回苏曼卿喜爱的点心,会在书房对着她的画像失神,甚至会在与她说话时,不经意间喊出曼卿二字。
每一次,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兄长沈惊鸿曾派人捎信来,劝她不必如此委屈自己,沈家永远是她的后盾。
可她那时还抱着一丝幻想,总觉得顾昀之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待他看清内心,总会明白她的好。
直到昨夜,雨疏风骤,顾昀之深夜归来,身上带着淡淡的,属于苏曼卿常用的兰芷香。
他醉意醺然,坐在床边,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口中喃喃道:“曼卿,你终究是回来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
那一刻,沈清晏所有的坚持与期盼,尽数崩塌。
她缓缓起身,走到书案前,研墨铺纸。
指尖触及微凉的宣纸,心中却异常平静。
五年的委屈,五年的隐忍,五年的错付,都该在此刻画上句点了。
笔走龙蛇,和离书三个字落在纸上,力道沉稳,没有半分犹豫。
她将这些年的付出与失望,尽数压在心底,只在书中简单写道:“沈氏清晏,嫁与顾氏昀之五年,情分已尽,今愿自此相离,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恐后无凭,立此为据。”
写完,她拿起印章,在落款处重重盖下自己的私印。
红泥落下,像是一滴凝固的血,终结了这段食之无味的姻缘。
窗外的雨还在下,沈清晏将和离书折好,放在顾昀之的枕边。
她看着床上熟睡的男人,这个她爱了五年,怨了五年的男人,此刻眉眼依旧清俊,却再也勾不起她心中半分波澜。
她转身,走到衣柜前,取出一身素色衣裙换上。
没有了顾府主母的华贵衣饰,这身简单的衣裙反而让她觉得浑身轻快。
她没有带走顾府的一针一线,只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装着母亲留给他的念想,还有那把被她藏了五年的弓箭。
推开门,细雨扑面而来,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
沈清晏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边。
顾昀之,从此山高水远,各自安好,再不相见。
第一章:挣脱樊笼,重拾真我
沈清晏离开顾府时,天刚蒙蒙亮。
细雨初歇,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空气清新得让她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她没有回沈家,兄长沈惊鸿虽疼她,可她如今是和离之身,难免会惹来旁人非议,她不愿让母亲担忧,也不愿兄长为了她与顾昀之再起冲突。
好在她出嫁前,母亲曾为她在京郊置了一处小院,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倒成了她的容身之所。
雇了一辆马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京郊。
小院隐匿在一片竹林之中,青砖黛瓦,院门前栽着几株桃树,此刻花瓣被雨水打落,铺满了小径,别有一番雅致。
守门的老嬷嬷是母亲当年特意留下的,见了沈清晏,又惊又喜,连忙引着她进屋。
小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正屋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温馨。
沈清晏放下包袱,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便是郁郁葱葱的竹林,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悦耳动听。
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切的自由。
在顾府的五年,她如同被困在金丝笼中的雀鸟,一举一动都要合乎规矩,一言一行都要顾及顾昀之的喜好。
她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肆意欢笑,生怕哪一点做得不好,惹他厌烦。
可如今,她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做回真正的自己。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晏彻底放空了自己。
她不再早起梳妆,也不再刻意维持端庄仪态。
清晨,她会跟着老嬷嬷学着打理院子里的花草,看着那些姹紫嫣红的花朵,心中郁结渐渐消散;午后,她便坐在窗边看书,或是提笔作画,不必再写那些顾昀之喜爱的婉约词句,而是随心所欲地画着山水,画着骏马,画着年少时跟着兄长在草原上驰骋的场景;傍晚,她会沿着竹林小径散步,听虫鸣鸟叫,看落日余晖。
这日,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那把尘封已久的弓箭。
那是父亲生前为她量身打造的,弓身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上面刻着精致的云纹,箭头锋利无比。
当年她凭借这把弓,在围猎场上曾一箭射落过空中的雄鹰,让不少男儿都自愧不如。
只是嫁入顾府后,这把弓便被她藏在了箱底,再也没有碰过。
她从包袱里取出弓箭,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指尖触及熟悉的弓身,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提着弓箭,独自来到小院后的一片空地上。
这片空地开阔平坦,四周都是竹林,正好适合练箭。
沈清晏拉开弓,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目光锐利地瞄准了不远处的一棵老竹。
五年未曾练箭,她的手臂有些生疏,拉弓时微微发颤,可当箭头对准目标的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咻”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虽未正中竹心,却也牢牢钉在了竹竿上。
沈清晏心中一喜,连忙走上前拔下箭矢,再次拉弓瞄准。
一遍又一遍,她不知疲倦地练习着。
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手臂也渐渐酸痛,可她却觉得无比畅快。
那些年在顾府积压的委屈,压抑与不甘,仿佛都随着箭矢的射出,消散在了空气中。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竹林的缝隙洒下来,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沈清晏收起弓箭,看着地上插满箭矢的竹竿,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
几日后,沈清晏约了年少时的好友柳如烟游湖。
柳如烟是礼部尚书的女儿,性情活泼开朗,当年与沈清晏最为要好。
只是沈清晏嫁入顾府后,因顾昀之不喜她与朝臣家眷过多往来,两人便渐渐疏远了。
如今和离,沈清晏第一时间便遣人给柳如烟送了信。
柳如烟接到信后,又惊又喜,连忙如约来到城外的画舫上。
见到沈清晏,柳如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满是欣慰:“清晏,你可比在顾府时看着精神多了!从前见你,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如今这般鲜活,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清晏。”
沈清晏闻言,心中一暖,握着她的手笑道:“是啊,如今离开了顾府,倒像是重活了一次。”
两人坐在画舫里,一边品着香茗,一边聊着近况。
柳如烟愤愤不平地说道:“当年我就说顾昀之配不上你,他心里装着苏曼卿,却还要耽误你五年。
如今和离了也好,凭你的才貌,何愁找不到真正疼惜你的人?”
沈清晏轻轻摇头,眼中带着一丝释然:“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如今我只想着为自己而活,至于情爱之事,随缘便好。”
柳如烟见她心境已然开阔,便不再多提顾昀之,转而说起了京中的趣闻。
她说到城西新开的书坊有不少孤本,说到城东的小吃摊味道极佳,说到城郊的牡丹园正值花期,开得如火如荼。
沈清晏听得津津有味,心中渐渐生出几分向往。
这些年,她困在顾府后宅,对外界的一切都知之甚少。
如今挣脱了樊笼,她想去看看书坊里的孤本,想去尝尝市井间的小吃,想去赏遍京郊的美景。
画舫缓缓前行,两岸的风景如画。
春风拂面,带着淡淡的花香,沈清晏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心中一片澄澈。
“如烟,”沈清晏忽然开口,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明日我们去城西的书坊看看可好?我听闻那里有不少前朝的书画真迹。”
柳如烟笑道:“好啊!正好我也想去瞧瞧。
明日辰时,我在书坊门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