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臣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醒来,自嘲命大。
他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只觉得饥肠辘辘,饿的心里发慌。
勉强撑起身子从木板床上坐起来,看见牢房门口不知何时放在那的饭菜,起身挪步过去,也不嫌弃是冷菜冷饭,用饿的发抖的手端起来就往嘴里扒。
由于动作太急,中间好几次都噎的呛咳,牵扯了心口处的伤生疼。
许是天冷的原因饭菜好歹没馊,却也好不到哪去——青菜冷涩,米饭夹生。
只是在强烈的求生意识下,这些都显得微不足道。
毕竟再难以入口也是能保他不被饿死的粮食!
吃了饭稍微恢复了点体力,脑子也清明许多,回想着南境战事与孔令珏的对话,试图从中分析出有关真相的蛛丝马迹。
当初他抵达南境时,敌军已经攻陷包括主城在内的十一城。
他当时在主城郊外,还未来得及进城,远远就看见堆积如山的守城而死的将士尸骨,还有数千年轻貌美的女子在满城哀嚎声里走投无路被逼上城楼。
他想冲过去解围却已经来不及,只能亲眼目睹千红殉城,其中就包括他的阿姐姜纯。
等他到城楼下,姜纯已经咽了气。
他满腔愤恨想要杀光正在屠城的敌军,可那千军万马根本不是他靠一己之力就能杀尽的。
他杀了敌军很多人,甚至将一身白衣染成了暗红发黑的颜色,此时,毗邻的东南葳王和西南蕤王两境援军才姗姗来迟。
结果只因他是主城里在敌军屠城刀下仅剩的活人,所以不由分说给他冠上通敌卖国之罪……
孔令珏有一点说的不错,南境一战必有内鬼,庄家军不是吃素的,敌军若没有城防图,攻城绝不会这么顺利。
短短七日十一城,与其说是被攻陷,还不如说是南境自开城门迎敌军入城。
可怎么可能,太荒谬了!
再说东南、西南两境在南境遭敌袭时理应是最先收到消息的。
事出从权,在第一城被攻陷时他们就该出兵援助。
先皇在设立戍边的八境藩王时,在战事上授予各王最高权限,若遇此类紧急情况,可以不用等圣旨,直接出兵援助,事后汇报即可。
从地理位置来说,若葳、蕤二王第一时间出兵,大部队虽不能在两三日赶到,可最近的小批兵马在两三日赶到南境绝非难事。
即使不能驱敌,也能抵御一二,或可坚持到大批援军到来,从而避免屠城三十三万人的惨剧。
是什么让他们延缓出兵,坐等主城被屠尽才过去?
甚至在看见他时不由分说就给他冠上“内鬼”、“叛国”的罪名,不问一句他是谁,又何故在那。
原先他还以为葳蕤二王是在为南境惨祸找替罪羊。
毕竟他们出兵虽不算早,却也不算太迟,只要将脏水泼在他身上,就能告诉天下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没能及时援助,而是因为内鬼勾结外敌,速度太快,才酿成南境惨祸。
可现在回想起来处处都透着蹊跷。
再加上孔令珏最后那句诱供,他不由怀疑从敌军攻破南境,到他收到姜纯的求救信,还有葳、蕤二王的迟援,都是局中的一环,目的实则是为了对付姜、庄两家。
若真如他所想这般,这幕后作局者简直不堪称之为人!
或许他能活下来都只是一个意外,设局的本意可能是要借敌军之手杀了他。
可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杀他?
头绪千丝万缕,疑点重重,一切不过都是他主观意识的推测
想要查清真相就必须先从这里出去。
他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他都要活着出去。
南境三十三万条无辜性命之恨,还有君参行之仇,他要一一亲手讨报回来!
他一扫原先的萎靡不振,满腔仇恨支撑着他开始思考怎么出去的难题。
“咔哒——咕噜咕噜——”
寂静的空间里忽然来传一声异响,像是有小石子从上面掉下来在石板上发出滚动的声音。
他循声看过去,借着光看清楚那是一颗长着青苔的石子,显然不是这牢狱里的东西。
视线顺着石子掉落的地方上移,就看见开在墙壁最上面用来通风的小窗那里扒着一只鸟!
白羽黑翅喙如钩,暗红色的眼珠在月光下像两颗红宝石,狭长的凤眼看起来危险又惑人,漂亮的令人咂舌。
——是他的信鹰无常!
——居然找到这儿来了!
见他看过去,那双红宝石似的眼睛更亮了,笨拙又焦急的在窗子口那几根短栅栏上来回挪动,不停地尝试把头探进小窗,最后又因为身子卡在栅栏外面不得不把头拔出去,然后再探进来……就这么反反复复不停的尝试,动作笨拙,看起来有些好笑。
看着把自己羽毛都折腾掉了几根的无常,他忍不住心疼道:“笨蛋,进不来,快走。”
说完就见无常歪了歪头,在外面徘徊了一阵后飞走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希望这只笨鸟能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别在城里乱飞,到时候再不小心被人抓走炖了。
然而没过多久,上面又传来翅膀扑腾的动静,还伴随着杂急慌乱的声音——“啾啾啾?”
他立马抬头,就看见无常一爪扣着小窗栅栏,一爪抓着一只圆滚滚的小白鸟。
那小白鸟像是被吓傻了,瞪着一双黑豆子似的圆眼睛抖的跟个筛子似的。
他疑惑的看向无常,只见无常把爪子里的小白鸟往小窗栅栏缝里塞,结果还真把看起来滚圆肥胖的小白鸟塞了进来,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哜哜声。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同时传来疑惑的人声:“大晚上的,哪里来的鸟叫声?”
他心里一紧,忙冲无常挥手。
无常一缩爪子就把小白鸟收了回去,又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
狱卒站在门口,提着灯往里照了照,确定没异常后,又嘟嘟囔囔着“奇怪”走远了。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无常才抓着小白鸟飞回来。
这回倒是都学聪明了,谁都没发出声音,只是那只小白鸟像是刚被什么恐吓过,直接团成了一个小圆球。
他看向无常问:“你抓它来做什么?”
然后就听见无常轻轻叫了两声,他嘴角抽了抽,拒绝道:“放了吧,我不用它陪。”
然而无常又叫了几声,他无奈的解释道:“我没有怕黑,你们快走,藏起来。”
可无常压根不听,一股脑将爪里的小白鸟往栅栏缝里塞了进来,然后松开了爪子。
结果被吓懵了的小白鸟翅慌脚乱的在半空扑腾,像是忘了自己会飞,吓得他急忙扑过去将鸟接住,结果扯到了胸口处的伤,疼的龇牙咧嘴。
而被他接住的小白鸟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睛,大概是知道自己安全了,颇有灵性的瞅了他一眼,然后用小脑袋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心,细软的羽毛蹭的人心都要化了。
“哜哜哜哜哜……”
听见无常叽里咕噜一阵输出,他诧异的问:“你的意思是,它能听得懂我们的话?”
“哜!”
得到无常肯定的回答,他更惊诧了。
要知道姜氏一族的信鹰之所以能通人语,是姜氏历代祖辈以血肉饲养辅以秘法驯化而来。
而姜氏子孙同样也需要自小学习鹰语,方能与之沟通。
这小白鸟是什么品种的异类,居然既能听懂人话,也能听懂鹰语?
他好奇的将小白鸟举至眼前细细打量,除了觉得这鸟的眼神确实比较有灵性以外,实在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喂,跟谁说什么呢?”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质问声从远处传过来。
他让无常先走,然后急忙回到木板床上将小白鸟塞在袖子里躺下装睡。
“奇怪,今晚闹鬼了不成?”
听见狱卒来了后又嘀嘀咕咕走远,他这才将小白鸟从袖子里拿出来。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他小声道:“能听懂我的话就点点头?”
小白鸟歪了一下头,像是反应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张了张嘴,但是又像是惧怕什么没敢发出声音。
他见状笑问:“是不是无常威胁你,不让你出声?”
见小白鸟像是没听懂,他补充道:“就是刚才那只抓你的黑翅鸢。”
小白鸟立马点头,嘴巴一张一合的。
虽然他看不懂鸟类的唇语,但直觉估计骂的应该挺脏!
他乐道:“它也是为你好,被人发现你会死的,所以不能吵闹,明白吗?”
小白鸟耸拉着头点了点。
看着眼里没光的小白鸟,他叹了口气说:“被困在这里的,有我一个就够了,别害怕,你随时可以离开。”
他一说完,小白鸟立马精神抖擞起来,歪着头看了他片刻,又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后抖了抖羽毛,窝在他手心里团成了一个小白团子闭上了眼睛。
看着看着,他也生出些困意来。
忽然想起他其实可以问无常冬月十三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走之后,有没有找到君商止去那株红梅树下接君参行?
君参行的死,除了程宇翡还有谁参与其中?
君商止为何平白无故要杀自己?
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在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后就能推测出一二了。
在思考中,意识逐渐被疲惫的困意吞没……
这回他没再一闭眼就看见堆积如山的尸骨,微弱的暖意从掌心绵延到心脏,竟生出久违的安心,感觉就像是重回到去年夏天的那个午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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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无常(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