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号底片 第14章 昔-第二章-6

宋明霄是有起床气的，大部分的时候他都会极力克制，尽量不因这个影响到别人。

但在被顾烨吵了不下六次，甚至放起了DJ音乐后，他忍无可忍地揪住顾烨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的面前，半眯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今天要给李枫蕊加油，”顾烨眨了眨眼，一脸无辜，“你昨天晚上答应了我的。”

“我什么时候......”宋明霄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记忆里突然冒出了一点东西。

是昨天晚上他想睡觉，但顾烨趴在他耳边一直一直求他，他当时困得要死，为了让顾烨尽快闭嘴，就随口答应了。

宋明霄闭了闭眼，试图将这股气压下去，然后才开口：“几点了？”

“六点半了。”顾烨老老实实地回答。

宋明霄松开顾烨的衣领，伸手推开顾烨，转了个身背对着顾烨闭上眼：“七点二十我会下楼的。”

“你来得及吗？”顾烨问道。

“别管，再发出声音我就踹你了。”

顾烨闭上了嘴，他觉得宋明霄是真的会踹他，不过他对宋明霄还是很信任的，宋明霄一般都是说到做到，他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把睡衣换下后就挪到门口，轻轻把门带上了。

顾烨自从病好了后，他就和宋明霄睡在了一起，本来他是想去沙发上的，但是宋明霄说床够大。

不过，比起沙发肯定是床睡着更舒服，既然宋明霄都允许了，他当然愿意睡床。

唯一有点不好的就是，他俩作息很难对上，有时候顾烨都怀疑宋明霄其实是考拉转世，不然怎么能做到一天十二个小时都能睡觉的。

就像宋明霄说的那样，他在七点二十准时出现在了一楼，而一楼的三个人刚吃完早饭收拾好桌子。

“给你留的包子。”顾烨递给宋明霄一个塑料袋。

宋明霄伸手接下，李勇已经把面包车停在了门口，就等着他们上车。

“刘姨呢？”宋明霄没见到刘姨。

“说是上去拿东西了。”

顾烨刚说完，刘姨就从楼上跑下来，叫道：“走吧走吧！”

刘姨坐副驾，宋明霄和顾烨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后面。

六月已是夏季初，北回归线向北移动，白昼的时间延长，天亮的时间也愈发早，天空蓝蓝的，只有几块云朵在上面飘着，乍一看像是白色贴纸粘合在了蓝色的幕布上。

“不是说高考都会下雨吗？”顾烨摇下车窗，伸出脑袋去看。

宋明霄低头回复着一样准备进入考场同学的消息，顺嘴道：“原来真有傻子信。”

“你骂谁傻子呢？”顾烨回头瞪了宋明霄一眼。

“反正我不信。”

“你......”

面包车开出芳铃路，进入了一片村庄，道路两旁树木茂密，穿过树木之间的缝隙，能看到一些低矮的房屋以及块块分明的田地，顾烨的视线被这样的景色吸引了过去，话语堪堪停在了嘴边。

车窗大开着，由着清风灌入车内，挂在后视镜上的铃铛叮叮作响，所有人的发丝都被远方传来的风轻轻把玩着。

“宋明霄，你明年去高考也要从这里开车过去吗？”顾烨突然问道。

“我家房子离我学校就三站的公交。”宋明霄有点无语地看向顾烨。

“哦，”顾烨点头，然后朝宋明霄笑了笑，“希望你明年高考的天气也这么好。”

顾烨的笑容有点傻，但宋明霄也看出他是真心的，他侧过头望向窗边，如顾烨说的那样，天气很好，他回道，“嗯，那就借你吉言。”

面包车缓慢行驶，进入了城里，宋明霄用余光瞟了眼顾烨，顾烨依旧仰着头看窗外，留一个后脑勺给他。

他其实不明白，不明白顾烨总是对他一副关切的样子，真诚地建议他，真诚地祝福他。

顾烨像周悦晓一样有点莫名地执着，周悦晓执着宋逸，顾烨执着于他，但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去回味的过去，所以他不理解顾烨这些行为。

在宋明霄眼里，相爱的人都会互相伤害，那本就没有关系的人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付出。

所有的可能性在宋明霄脑海里转了一圈，他最后判定顾烨应该是一个爱心泛滥的圣母。

高考考点周围人声鼎沸，车辆也很拥堵，李勇找了一个离得远点的车位停了车后，就和刘姨俩人一块儿狂奔，势必要赶在李枫蕊进考场前见一面。

而后面的顾烨，也跟着跑了起来，刚跑了几步，就看到了后面慢悠悠走路的宋明霄，他折回来，拉上宋明霄的手腕往前跑去。

被猛然拽着一起跑的宋明霄踉跄了几步，然后问：“你拽我干嘛？”

“李叔刘姨都在跑啊！”顾烨理所当然地说道。

“因为他们是李枫蕊的爸妈......”宋明霄满脸都写着无语两个字。

“那我们就要追上叔叔阿姨，不能被丢下！”

宋明霄嘴巴微张，如果顾烨此时此刻转过头就一定能看到宋明霄脸上最鲜活的表情，几乎完全演示了目瞪口呆这个成语。

但顾烨只顾着奔跑追赶，这个表情他必定会错过。

四个人狂奔了十分钟，终于跑到了六中门口，李枫蕊一眼就看到了跑得气喘吁吁地四个人，她热情地朝四人挥手：“这里这里！”

“拿着。”刘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第一时间是塞了东西在李枫蕊手中。

李枫蕊感受到一个热热的滑滑的东西被塞进了手里，低下头一看发现是个玉佛。

“上个月给你求的，忘了给你，好好考。”

李枫蕊看着手里的玉佛，俏皮地眨了眨眼：“妈，你这样搞得我很压力山大啊。”

“什么压力山大，”刘姨捏了下李枫蕊的脸颊，“尽力就好，什么结果我们家都认。”

“对对对，考不上大学的话老爸炒一辈子的菜养你！”李勇也附和道。

李枫蕊立马捂住李勇的嘴：“呸呸呸，老爸你可别咒我了。”

看着一家三口互相鼓劲的模样，顾烨都有些感动，他去参加考试的时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这样温馨的场面在他家里很难出现。

想到这里，顾烨下意识转头去看宋明霄，结果看到宋明霄被人团团围住了，身边有不少男生。

“我以为你今天不来呢！”勾着宋明霄脖子的是他玩得不错的一个男生。

“陪别人来的。”

“谁......”男生刚开口，就看到了走来的顾烨。

男生指着顾烨，一脸伤心，活脱脱像一个被抛弃的原配：“才几个月没见，你就已经有新欢了，宋明霄你好狠的心。”

“这几天你的数学题是谁发给你的？”宋明霄问。

男生止住口，眨眼：“别这么严肃，开玩笑嘛。”

时间差不多了，许多人已经陆陆续续地进入了考场，几个男生聊了几句后，和宋明霄挥了挥手就勾肩搭背地往六中里面走去。

六中门口站了太多人，都是来送自家孩子高考的，顾烨和宋明霄两人无所事事的样子，往里面一站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真搞不懂这有什么好来的。”宋明霄被人声吵得耳朵疼，小声嘀咕道。

“你不觉得挺感动的吗？”顾烨耳朵好，立马回道。

“过几年你爸妈送你高考，你亲自感受也行啊。”

“我已经考上大学了。”

“考就考上......”话说到一半，宋明霄有些震惊地看向顾烨，“你考上了？”

“我三月八号在美国参加了SAT，现在已经被斯坦福录取了啊。”顾烨一脸不在意地说道，似乎他嘴里的斯坦福是什么普通的三本学校一般，不足为提。

虽然宋明霄知道顾烨身份不一般，毕竟顾烨本该在学校读书的十六岁却在外地陪着父亲考察拍摄地点，他猜过顾烨可能是在首都或者一线城市的私立读书，也可能是在美国读书，但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小他两岁的人已经考上了大学，还是享誉全球的知名大学。

“我当时是我家司机开车送我去的，我爸在中国，我妈......”顾烨絮絮叨叨地说着，但是宋明霄没有了听下去的心思。

他回想起早上那番对顾烨地揣测，更觉得难以理解。

这样的一个人，聪明且家庭美满富有的一个人，当时为什么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来救他。

“你当时为什么救我？”宋明霄打断顾烨。

“啊？”顾烨还沉浸在自己参加SAT的记忆里，被宋明霄猛然一问还有些发懵。

宋明霄转头盯着顾烨地眼睛，重复道：“你当时为什么救我？”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吧。”

顾烨是看着宋明霄跳海，那天他正好想去沙滩上看看，让顾煊鹤的助理送他到了海边，助理本想陪着顾烨一块儿，但是顾烨把他赶走了，巧的是顾煊鹤那边刚好有事儿需要助理，所以助理只能先行离开。

沙滩边的人不多，顾烨玩了会儿后就边看手机边沿着公路找公交站牌，可惜的是天公不作美，走到一半就开始下起了雨。

他的手机也进了水，他只能按照自己记忆里手机上显示的路线走去。

他是看着宋明霄一点点走进海里的，站在不远处公路的栏杆旁，看到宋明霄在一瞬间被一个浪花卷进了海里。

最开始他只是抱着好奇，他以为宋明霄只是想寻求刺激，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宋明霄几乎不顾一切地往深处走去，那一刻他撒腿就跑，用尽了全身力气往宋明霄消失的地方跑去。

现在他回想起也觉得自己太鲁莽了，他很有可能也跟着宋明霄一起葬身大海，但在那个时刻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想着要把宋明霄救起来而已。

“你真的是傻子吧。”宋明霄沉默了一阵，点评道。

“你骂我第二次了。”顾烨声音带着不满。

周围人声鼎沸，与跳海时耳朵被海水冲刷完全不同，宋明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耳朵，灌入耳朵的声音与手上因发热的薄汗都证明着，他现在正活在这个世界上，他被顾烨捡回来了一条命。

“顾烨。”宋明霄叫道。

“怎么？”

“以后，不要再搭上性命去救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宋明霄声音低低的，只有顾烨一个人能听到，“不值得。”

比如救了我这样一个本来就不想活的人，宋明霄在心里默默说道。

顾烨听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好，我答应你。”

“不过宋明霄，你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了，所以你自杀一百次，我就会救你一百次。”顾烨伸出手指戳了下宋明霄的胸口。

顾烨逆着光，说话时盯着宋明霄的眼睛，那双眼睛看起来格外坚定。

宋明霄愣了愣，脸上表情变了好几下，最后他侧头扬起一个有点无奈的笑：“放心吧，托你的福，我已经没有第二次自杀的勇气了。”

既然没有了选择死亡的勇气，那就活下去，哪怕生活无聊透顶，至少在现在还可以作为一个懦夫去伪装成哲学家站在阳光下和人坦然地探讨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