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刀堂的师傅们,在不着急出刀的时候,总会出去小酌两杯。毕竟漠城这个地方,夏季酷热,冬季苦寒,实在是少了些旁的解闷的方法。平日里锻刀的间隙,师傅们也会行走串门,闲聊扯淡。
可华九很少出他的屋子,更别提院子了。
73号院的院门,常年紧闭,直到清玓来了之后,才会时常开合。天未平旦,清玓就点着一盏灯笼拨开73号院的门闩。直到人定时分,才回到学徒的小院休息。
未曾出师的学徒,是统一住在35号院的。学徒睡的是通铺。35号院里有一溜长长的草房,里面横着一条宽阔的土炕。清玓因为某些授受不亲的原因,单独住在一个黑漆漆的小隔间里。小隔间在整间房子的最里面,没有窗户,一张窄窄的门板就占满了整个隔间。门板用两张长凳架着,上面一床薄薄的棉絮。
现如今是夏末初秋,因着屋子里挤满了人,就隐隐有些不好的味道。加之小院里堆满了木材、木炭等等杂物,于是蚊虫逐之不绝。清玓在屋中翻来覆去地打蚊子捉蟑螂,终于不堪忍受地抱了个团扇去外面数星星。
不曾想今夜数星星的人不少,35号院在杂物挤占之下为数不多的空地上,不少人四仰八叉地坐着,一边聊天一边抠脚。见清玓出来,各自收敛了一下。清玓扫了一眼,都是有些眼熟又不知道名字的,平日里各自在院子里做活,很少打交道。清玓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找了个角落坐着。
有人就问:“你是华九那个徒弟吧?”
话音未落,许多双眼睛就朝这边投过来。
清玓不知道自己是该承认还是否认,因为一方面,华九并没有承认自己是他的徒弟。如今同一批进来的学徒,只剩清玓还每天做着烧炭搬铁的活计。而另一方面,华九又默许了自己在他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端茶倒水。
她流露出一些尴尬的神情,便有人觉察到了,安慰道:“华九那样的脾气,你算是能忍的。我们都在赌你什么时候走呢。”
清玓脸黑,敢情前院后院都等着看自己什么时候滚蛋,心想要不要自己也下个注,先赚个盆满钵满,不枉来漠北一趟。
不知道谁夹带了一壶烧刀子,酒是打破尴尬的良药。一壶酒传了一轮又一轮,于是气氛渐渐温暖起来。
几个热心大哥开始给清玓出谋划策:“你得给他钱,华九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平生最爱的就是钱。”
“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有人看了看清玓挂着补丁的裙子,“但凡有钱的能上这儿来?”
清玓不明白了:“华师傅怎么会缺钱?”据她所知,华九的刀,外面都炒到好几百两一把了。
“不不不,”他连连摇头,“爱钱和缺钱并没有什么联系。”
清玓仍然不解:“可他若是爱钱,外面多的是来钱的法子啊。”怎么会缺自己孝敬的一点钱,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大家神色就有些变了。
一个大哥严肃地看着清玓:“这话今天你在这里说,我们都能当没有听见。可若是传到华九的耳朵里,你明天就该卷铺盖卷儿走人了。”
旁边一个小哥给清玓解释:“不接私刀,是锻刀堂百年的规矩。哪怕你是上座的老师傅,一旦锻了私刀,那便再不能入锻刀堂的。”
清玓受教地点点头,心中已经记在了小本子上。
攻略华九的话题告一段落,小酒壶传到最后只剩下几滴。对面的小哥仰着脖子举着壶,等待最后一滴酒缓缓流淌下来。
有人问清玓:“你住什么地方?”
“锡宁。”
锡宁与漠城,其间隔了数千里路。不少的人从未去过,乃至从未听说过锡宁。
“是扬州旁边的一个小城。”清玓解释。其实锡宁和扬州,还是距离很远的。
说到扬州,所有人就明白了。一个像水一样温柔的江南城市。但是具体怎样温柔,漠北的人对于江南的想象,同真实的江南,又差了不止一点。
有人好奇问道:“我听说,江南的女子,都是会唱歌的么?”
清玓想了想自己的几位密友,再想了想自己,刚想回答不是。突然又想着,不能因为自己这粒老鼠屎,坏了所有江南女子的名声。
于是清玓借了一丝酒意,捏了把嗓子,唱了一首《锡宁景》。唱完有些脸红,咿咿呀呀地,的确有些没有气派。
可院子里一派安静,连个捧场的都没有。清玓觉得脸烧烧的。
对面的小哥却开始不动声色地把酒壶往裤子里藏。
清玓一回头,看见后面静静地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