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 第4章 盛夏

“你心凉不凉我不知道，我的手倒是挺凉的。”

氶州的冬天一向湿冷，空调打到三十度也远远不够。

郭笑笑蜷在空调一角，等了半天又老老实实穿上外套，“这空调真是不行，冬天制热还不如不制。”

盛杰刚回完群里消息，一开口就是捧杀，“这不是一直在等郭老板给我们员工谋福利吗？您看这空调怎么样？颜值高，能耗小，最关键的是，性价比超高。”

郭笑笑瞄了眼儿手机上传来的链接，差点惊掉下巴，个十百千万，“价格你是一点不带提的啊，六位数……你可真看得起我……”

看这俩冤家你一句我一句，叶树澎久违的笑出了声。“哎，树儿，你能别一脸慈祥的看着我俩吗？怪慎人的。”

“看着没？老板是不能笑的，想笑你也私底下和我一起偷摸笑啊。”

郭笑笑反手扔去一个熊猫靠枕，气急道，“盛杰，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和我反着来是吧，行，你等着。”

盛杰一脸无所谓，“来呀，郭老板。”

“切。”

看俩人暂时休战，叶树澎见缝插针，“你们都吃早饭了吗？”

一说早饭，郭笑笑立马揉了揉肚子，“减肥呢，早餐都是咖啡替的。”

听到回答，盛杰难得正色一次，“你不都结完婚了吗？还需要为了婚纱减肥？”

叶树澎也很好奇，双眼探究看向对方，郭笑笑低头不好意思的说，“哎呀，还不是我家那位总说我胖了，要不是不想在家听他唠叨，这次我也不会回台里跑腿。”看他俩眼神微变，郭笑笑又补充道，“怎么，你们没看出来吗？这几个月饮食上确实是没太节制，又反弹回来了。哼，等老娘这段工作完成，立马瘦成一道闪电，回门惊艳不死他！”

盛杰难得没有说话，低头对着电脑一阵忙碌。叶树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言笑笑。

新郎她也见过，年纪比笑笑要小两岁，脸上却是反着来。七月她刚回国，每天不是在家倒头睡觉，就是外出四处溜达。或许是老妈催婚催的紧，她迷迷糊糊通过了名片上火影的好友申请。

对方一开口就洋溢着头像般的热情，从七大姑问候到八大姨，学识也是一骑绝尘，上至天堂物理，下到地狱三体，跟她是滔滔不绝，侃侃而谈。

每开一个话题，她的搜索还在路上，新的话题就又展开。

一连聊了二十多分钟，聊的叶树澎都觉得口干舌燥了，对面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叶树澎自觉只能靠自救了。

“家里酱油没有了，我妈喊我下楼去买。”

“酱油有生抽酱油和老抽酱油，你问问阿姨要哪种……”

在热情火影的好心提醒下，叶树澎又找个借口，暂别急切对她「嘘寒问暖」的母上大人，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出了门。

临近中午，烈日当空，叶树澎站在奶茶店门口人群里，耳边传来一遍遍爱来爱去的宣传曲，“三十七号，雪顶咖啡和抹茶圣代……”

叶树澎递过手上爱的号码牌，接过等待已久的圣代。

“砰——砰——jiu ——”

一阵霹雳吧啦的鞭炮声在眼前响起，鼻端火药味越来越浓，叶树澎解放捂住耳朵的双手，听觉味觉双双回归。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从早上到现在，这都我看到的第三对了。”

“看黄历，七月初五，宜结婚。”

“哎，这结婚率还行哈，咱这小地方……”

叶树澎一口一口吃完圣代，耳朵被动接收四周嘈杂的人情世故。

都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可她的远方，怎么就那么眼熟……

“叶树澎？”

半熟不熟的嗓音在看清对方脸的那刻，叶树澎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盛杰，嗨……”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一定很尴尬。对方显然自动忽略了她不自然的神情，长腿三两步迈下台阶，“没想到今天在这碰到你了，之前听说你和笑笑是老乡，还以为是我记错了。”

他本来在大厅负责收礼金，桌子都要撤了，门外太阳下的女生却迟迟不来，只是盯着婚纱海报看，他还以为是新郎前女友要来砸场子……

叶树澎没想到海报上竟然真是郭笑笑。照片上的女生轮廓瘦了好些，远看觉得是，但细看又觉得不太像。印象里的郭笑笑一直都是杨玉环那样的唐朝美人，肤若凝脂，珠圆玉润。看着海报上依旧笑的灿烂的人儿，她莫名觉得幸福背后透露着几分不为人知的心酸。

“盛杰，快点的，婚礼要开始了，新娘新郎都准备好了，你个伴郎是闹哪样？”马亮找了一圈，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在门口泡妞呢，平时挺靠谱一人，怎么这会掉链子？

“……叶树澎？？”

叶树澎头垂的更低，一张脸通红，“哎呀，都来都来，快点的！”

直到叶树澎坐上了婚桌，她也没想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步的。这桌十几号人一大半都是熟面孔，但最熟悉的，莫过于身后那张脸。

“小树，最近干嘛呢？”

尴尬再次浮上脸庞，盛杰落下筷子，巧妙避过杨姐话题，“还能干嘛，不是和我们一起参加婚礼吗？”

叶树澎感激回了个眼神，杨姐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妥，话题一转，落到新人身上，“没想到笑笑都结婚了，想当初，笑笑是刚毕业就进了台里吧，一眨眼都是几年前了。”

马亮接过话茬，若有似无的感叹，“时间过的确实是快啊，尤其是结完婚有了孩子，那会儿你就知道时间有多不等人了。”

马亮话音刚落，正巧郭笑笑另换一套秀禾服，挽着新郎一左一右的近了身旁，盛杰率先端起酒杯起身，“恭喜啊，祝两位身体健康，幸福美满。”

一杯酒落肚，新郎笑着陪了一口，马亮悄悄撇了眼盛杰，笑着接过话头，“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一圈很快轮完，叶树澎紧张的心就快跳出来，一边抚慰自我介绍恐惧症，一边祈祷最常用的那句祝词不要被人说了。

郭笑笑喝完摄像老王的酒，玉手轻轻搭上叶树澎的肩，“树儿，好久没见了。过得好吗？”

一颗紧张的心在听到温润嗓音那刻顿时放松大半，叶树澎点了点头，送上默念几十遍的祝词，“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郭笑笑莞尔一笑，真诚的点了点头，轻轻碰杯，小声附耳回了句。叶树澎登时那颗入了肚子的心重新提到嗓子眼。

热闹的盛宴在吉时钟声远去那刻逐渐落幕。高朋满座成了门可罗雀，残羹冷炙替了满桌山珍。几尽散布的人群里，叶树澎忍不住又瞄一眼那记身影，出神片刻忙回过头。

郭笑笑看见，不着痕迹的笑着嗔骂她一句没出息。

……

婚宴在一派祥和里彻底结束。告别数张熟悉的面孔，叶树澎线上补了笔礼金，悄声出了门。

重重呼吸几口外面的空气，叶树澎才感觉自己浑身轻快下来。一场莫名其妙的相遇，让她碰到许久未见的同事，虽有欢喜，心底的那道声音却也无法忽视。

它清清楚楚的告诉自己，叶树澎，你和他们不过是几个月的同事，你一个半途而废的休学生和他们比，简直就是格格不入。

“对呀，我知道，我都知道……”

浅灰老头衫对上阿玛尼衬衣，怎么能是格格不入，分明是一云一泥。

“叶树澎——”

“叶树澎，叶树澎，这些人都是今天才知道我名字好听吗？”叶树澎一边嘀咕一边查黄历，网页上清楚显示，七月初五，忌远行。

她认命似的叹口气，绿色对话框里孤零零的躺着个问号。

火影很快一条十多秒的语音再次传来，“我们聊了这么久了，要是可以的话，今晚我回上井，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十，九，八，七，六，……二，一……

红灯落，绿灯起，九宫格上的一个好字迟迟未发。

“绿灯快要结束了，还剩十七秒。”

这个声音？叶树澎猛地回头，黑色衬衣立于身后。

脚下不自觉朝右让了两步，少年清浅一笑，路旁松针也为之所动。

阳光灼在她的面庞，可是为什么，最先滚烫的，却是那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