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来来回回打了几圈,干脆把牌推了,喝着茶聊天。杨姐的两个孩子也洗好了澡,湿漉漉地冲进来。
女孩小名叫娟娟,在温泉时就和忆芝熟了,爬到她腿上,搂着脖子叽叽喳喳地说着。从芭蕾课上哪个小姑娘的发圈最好看,一直聊到和哥哥一起做的机器人会说哪六国语言。
过了一会儿,刘助理过来叫大家去吃晚饭。杨姐抱着儿子小石头,忆芝干脆把娟娟也抱起来,一起往餐厅走。
在餐厅外面正好和靳明碰上,他正和白屿晨说话。第二次看见忆芝,白屿晨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只客气地点了点头,就先进餐厅了。
忆芝往里张望了一眼,餐厅里熙熙攘攘,已经坐满了大半。这地方靳明公司提前半年定下的包场,能来的全来了,加上家属,怎么也得有五六百人。
还没等靳明开口,她就抢先说,“我跟杨姐她们坐家属桌就行。”
他怕她不自在,本来也没打算安排她坐主桌,可见她主动分开坐,又忍不住逗她,“你是谁家属啊,自己就能上家属桌?”
“哎你……”忆芝没想到他使坏,一时语塞,还是娟娟替她解了围,“忆芝姐姐是我家属,我坐哪她就坐哪,不带靳明叔叔玩儿。”
忆芝笑得心满意足,在小姑娘头发上亲了一下以示奖励。
靳明假装瞪了娟娟一眼,小声低估了句“叛徒”。然后拿起手机,快速地给两人拍了张照片。
忆芝一愣,“干嘛?”
他理不直但气壮,“家属桌太远,看不见你们我难受,得靠照片维生。”
一大一小一起笑他,摆好姿势做了几个鬼脸,又让他拍了几张。
“今晚要喝酒吧?”她轻声问。
他点点头,让她好好吃饭。
她也没说什么,抱着孩子往杨姐那桌去了。
开席前,几个高管非要拱着靳明先说几句。
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还没开口,先低头笑了一下。指尖轻轻敲着杯子,像是在琢磨怎么才能说得恰到好处,既能活跃气氛,又不会让人觉得是在给老板捧场。
“这地方定得早,也确实不容易,能挤出时间来的,都是公司真爱粉。带着家属一起来的……我看,是家属更爱公司。”
底下笑声一片。
他趁热打铁,“工作上咱们讲执行力,这两天就别讲什么KPI了。谁吃得多泡得久谁是冠军。公司出钱,大家出闲,吃好喝好玩好,别跟财务客气。”
底下又是一阵哄笑,有人喊“靳总大气”,有人喊“财务已经开始哭了”,CFO坐在旁边也配合着“擦眼泪”。
靳明举杯,一杯见底,餐厅里掌声雷动,算是正式开席。
忆芝远远坐在家属桌上,透过人群看着他。
这段时间,她见过他太多不同的样子。
在员工面前利落果决,在实验室里沉静专注,在深夜疲惫不堪时,赖在她家沙发上不肯走。
可现在,站在人群中笑着的他,又有一种全然不同的松弛。
他穿了一件样式普通的灰色卫衣,头发有点乱,眉眼里藏着笑。
这样的他看起来,很真诚,很温柔,还有点可爱。
一时间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哪一点先动了。
是他的聪明,他的克制,还是这种明明可以高高在上,却愿意弯下腰来的样子。
只是那一刻,她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一屋子的人,愿意跟着他走到今天。
也明白了,为什么连自己,都开始忍不住想靠近他一点点了。
掌声响起,大家起哄着举杯。她回过神,跟着笑了一下,也举起了面前的水杯。
酒过三巡,靳明和几个高管挨桌敬酒。
来到家属这几桌,他看似随意地站在忆芝旁边,在人群喧哗中,不动声色地和她对视了一眼。
她也没躲,冲他轻轻一笑。
那眼神没有刻意迎合,但也不再躲闪。
她终于没有再避开他了。
靳明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阵柔软。
笑着和家属们举杯,“今天家属们能来,我特别高兴。谢谢你们把我们这帮人照顾得特别好。”
杨姐端起杯子半开玩笑地打趣,“靳总别光说不练,年终奖给我们也安排上。”
高管们一阵笑声。靳明和杨姐碰了碰杯,“别说年终奖了。杨教授要是能来我们这,我保证职位薪资直接压吕哥一头。”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气氛一片融洽。女士们多半不喝酒,带着孩子,忆芝今天喝的也是茶。
趁着吕工和家属们说话的空挡,靳明侧身,轻轻和她碰了下杯,
“谢谢你来。”声音低到只有她听得见。
她低头笑,轻轻应了一声“嗯”。
高管们敬完酒走向下一桌。她刚坐下,娟娟就又扑到她怀里,和她说悄悄话。
她侧着头听得出神,余光却瞥见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士从餐厅入口进来。那人一边笑着说,“我来晚了,我先自罚”,一边顺理成章地落座在主桌的空位上。
举止得体,声音张扬。
杨姐也看见了,低声和忆芝解释,“公司外包供应商的代表,好像是姓项。咱们搞活动,外包来走个过场。她家里有点背景,高管们都得给几分面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忆芝笑着点点头。
杨姐也笑了,“就是这个理儿。”
远远看见项琳进门,靳明指尖在酒杯上微微一顿。
她还真来了。
这场团建公司并没打算邀请外包,项琳应该是从哪里听说了,主动要求来出席。说是代表她所在的供应商,来感谢知见集团一直以来的照应。
实际上,应该是她自己想来的更多。
她原本只是和公司的几个项目对接,和靳明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可每次来知见,她都会想方设法找机会见他,约喝咖啡,约吃饭。
靳明从来没去过。她话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暗示,总让他提不起好感。
项琳落座后,很快和身边几个高管寒暄起来。
靳明礼貌地点点头,举杯,算是打过招呼。
她倒也知趣,没立刻黏上来,只是遥遥和他举杯,语气轻巧,“靳总,终于见到你放松一点的样子了。”
他今天心情不错,笑着应了一句,“今天是团建,不谈项目不谈工作。”
项琳点点头,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私下场合,我更感兴趣。”
这话他没接,只顺势转开话题,聊起了行政桌那边的趣事。大家笑着打岔,气氛又热闹起来。
可那一瞬,靳明心里却涌起一股烦躁。
他下意识抬眼去找忆芝。她正抱着娟娟,低头顶着小姑娘的额头,笑得眉眼弯弯,一点也没注意到这边。
也好。
他低头,盯着杯子里晃动的酒液。
今晚这么多人,这么热闹,可他心里只装得下她。
她刚才低头笑着应他那一声“嗯”,她今晚明明没喝酒,耳垂却是红的。
他仰头干掉杯中酒,却发现心里那点火,根本就不是酒点起来的。
待散席,已经快十一点了。大家玩了一整天都有些累,正三三两两地从餐厅出来,准备回房间休息。杨姐和吕工抱着两个睡着的孩子,轻手轻脚地走了。
忆芝从餐厅出来时,靳明正站在门口,和人随意说着话。
看见她,话没说完就迎了过来。
今晚他喝了不少。耳后隐隐泛着红,眼睛亮亮的,笑意浮在脸上,步子却比平时慢了半拍。
他抬了抬手,像是想拉她,又在快碰到的时候收了回来。只是低声问了句,“今天玩得开心么?”
声音比平时低哑,眼神深得像是能把人整个吞进去。
忆芝微微一笑,“嗯,这里挺好的,谢谢你叫我来。”
他看着她,没说话,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一时间,像是连呼吸都变沉了。
半晌,他低头轻笑了一下,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收敛起眼里的情绪,声音也调回了平时的调门,“回去早点睡,明天咱们去爬山。”
她一愣,“你不回小院?”回头看了眼,餐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不会今天还要开会吧。”
他轻轻笑了笑,语气随意,“不开会。我怪热的,想去游个泳。”
她皱了皱眉,“能行吗?这么晚了。要不,我陪你?”
靳明眼底闪过一丝什么。
他偏开头,看了眼夜色,笑了一下,却笑得有点勉强,
“不用,你赶紧回去睡觉。”声音有点哑,语气像是真的烦了。又像是怕自己再多留她一秒,就要彻底失控了。
“我游泳有什么好看的。”他喉咙轻滚了一下,像是想把什么躁动生生压下去,连手心都紧紧捏着。
忆芝直直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分辨出他是不是还好。他只按了按她肩膀,动作轻得过分,像是在催她快走。
她也没再多说,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那我回去了。你注意安全,游两圈就上来。”
她真的走了,背影隐入夜色,再也看不见了。靳明仰头叹了口气,手指用力捏了捏掌心。
从更衣室出来,夜已经深了。
温泉酒店主楼后面,是一片露天泳池。
泳池边灯光昏黄,水面被风吹出波纹,反射着水底浅蓝色的灯光,一层一层晃动,晃得他心里不踏实。
靳明跳进泳池,水凉得正好,瞬间把他心里的燥气冲掉一半。
他游得很慢,划水的动作像是在拖延时间,在拽着自己冷静。
他需要降温。情绪也好,身体也好。
白天在温泉,忆芝穿着那身泳衣,细白的肩膀,匀称的曲线,抬头时,水珠顺着发梢一颗颗滴落,滑到锁骨流到胸口。
那时候他就恨不得把她捞进怀里。
可她又转头笑着去和别人说话,笑得干净又无害。让他觉得自己那点心思,在日头低下,脏得发烫。
他咬牙,又猛地扎进水里,游了好几个来回,最后靠在池边,闭着眼。水拍在胸口,一下一下,耳边是酒店园林的风声,还有远远传来的小孩子的笑声,应该是哪家的孩子不肯睡觉。
然后他听见了。
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很轻,像是忆芝今天穿的软底鞋,踩在泳池入口的木栈道上。
是她,她还是来了,她不放心我。
他心口一紧,猛地回头——
来的人是项琳。
她披着头发,穿着酒店的浴袍,领口开得很低,脚上踩着一双酒店拖鞋。手里拎着两个杯子,还有一瓶气泡酒。
她笑着走近,停在他面前,“这么晚一个人游泳,不无聊吗?”
他没动,目光冷得像刀子,“你来干什么?”
她举了举酒杯,笑得意味不明,“下楼散步,正好遇见你。你不是说今晚不谈合作嘛,那我们谈点别的?”
他没搭话。
项琳绕到他身边,坐在沙滩椅上,低头,故作无辜地看着他,“其实你早该看出来了吧?我对你……不只是项目。”
靳明抬头,眸子里带着慢慢凝聚起来的怒意。
下一秒,他低低开口,
“项琳——”
声音很低,很慢,像是某种风暴前的安静。
项琳眼睛一亮,以为他终于要松口了。
然后就听见他吐出一个字,
“滚。”
声音不大,却冷得像是当场给了她一巴掌。
项琳的笑容僵在脸上。
靳明手撑着水池边缘,干净利落地上岸,水珠沿着他结实的肩膀和小麦色的肌肉一串串滑下。
他没再看她一眼,直接往更衣室走。
项琳慌了,在后面叫了他一声,“靳总……”
他脚步没停,只甩下一句,“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声音冷得像一把刀划破夜色。
站在更衣室的淋浴下,靳明把水流开到最大,却怎么都冲不散身体里那团火。
他以为忆芝来找他了。
他以为她来了。
他以为她……
操。
换衣服时,手机从裤子口袋滑出来,他俯身去捡。手机恰好解锁,屏幕点亮,是那张照片——
她和娟娟,挤在一起做鬼脸,笑得眼睛眯成一条月牙。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两秒。
嗓子发紧。
他忍不了了。
这一天,从早到晚,他装够了。
他不是圣人。
他想她,想得快疯了。
不是只想看一眼,不是想牵手都不敢。
越想压,火烧得越旺。
越想冷静,越是失控。
他想抱她,想亲她。
想听她在他怀里喘息,想看她因为自己红着眼睛。
想把她从头到脚,从眼睛到心脏,统统占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