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竹 第1章 第 1 章

四季轮回，冬天的竹子总会等到他的春天。

雪一直在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厚重的雪把翠色的竹枝压得很低，好像要将这无垠白中唯一的一点绿色也毁灭。

“这可恶的破雪又把我们家小竹子压弯了。”

男人长得不高，穿着洗得褪了色的棉袍显得身材臃肿，头戴一顶灰色的旧棉帽，脚踩着厚底棉鞋，身上的衣物看起来破旧，但也还暖和。

他不满地把压在竹子上的积雪扫掉，本来可以摇一摇竹子把雪晃下来，但是他怕把竹子晃坏了，于是耐心地把积雪扫除。

扫完雪，又把翠绿的竹子扶正，这才满意地离开。

很快，他走到一间破旧的房子前，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爹爹！”男人一进门，一个粉雕玉琢的六岁童子开心地扑进他的怀里。

男人顺势把孩子抱起来，“爹爹的小竹子哟，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

男人说着在衣兜里变戏法似的变出两串裹着油亮糖浆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糖葫芦！谢谢爹！”小竹子高兴得手舞足蹈，糖葫芦这可是过年才能吃上的好东西。

“去吧，跟弟弟一人一个。”男人小心把孩子放下，和蔼地笑道。

孩子穿得也是破破旧旧，破棉衣上到处都是补丁，但也干净整洁，孩子好像没有什么烦恼，只是得到一串糖葫芦就能高兴好几天。

孩子跑到另一个屋子，把正在睡觉的弟弟晃醒，两人欢天喜地享受这冬日的甜蜜。

屋里烧着一个小火堆，把不大的屋子照得暖烘烘的。

男人把帽子摘下来，露出的脸绝对算不上英俊，看起来很和善。

“怎么样？”女主人走过来替他把帽子放好。

“确定是我了，后天出发。”男人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女人一起坐在火堆边说话。

女人一言不发，气氛沉重得好像室内温度骤然降到和外面一样了。

“菊妹，你别哭啊。”男人用衣袖给女人擦眼泪，“我这是去打仗，又不是不回来了，我想着你、竹子还有笋子在家，我一定会小心的，再说，这几年边关吃紧，打了这么多年仗，是败多胜少，我们离平城这么近，怕是很快就打到这里来了，就像李亭长说的，把那些贼人哒子杀了，才能有安稳日子过。”

“三哥，我们逃吧，带着孩子躲到南方去，我有个远房舅舅在南方。”竹菊小声哭道。

男人缓缓地扫视这个破旧的屋子，屋子有一个房间和一个小厅子，其中一个房间除了张床，和一个装衣服的木箱子什么都没有，厅子里放着一张床，一张破桌子几个老条凳，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他们虽然是普通的农民，可在战争之前，他们还有一个像样的饭桌和大衣柜，妻子还有一张漂亮的梳妆台。

现在…

“傻妹子，哒子没被赶跑，躲到哪里都是死。”男人一下一下地给妻子顺气。

“三哥，我和竹子、竹笋在家等你。”妻子泪眼婆娑道。

噗嗤，男人一下子笑出声来，“竹三、竹菊、竹子、竹笋，我们一家四口这辈子是跟竹子过不去了。”

“你还笑，还不是你取的名字。”竹菊破涕为笑娇嗔道。

“嘿嘿，竹子竹子，竹三的儿子，一听就是我的儿子，还有竹笋，比竹子小点，一听就是竹子的弟弟，多好。”

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如是说到。

日子过得很快，分别的时刻就这样到来了，竹子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特别特别寒冷的冬日，雪还在下。

“三哥，我和孩子等你回来，”竹菊抱着竹笋，牵着竹子强忍着泪水，跟男人分别。

分别的现场到处都是哭成一片的男人女人和孩子。

“好。”男人又蹲了下去，对孩子说“乖乖小竹子，爹爹不在，你就是男子汉，要听娘亲的话，知道吗？”

“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小竹子年纪太小了，他不明白战争的意义，只知道现场的氛围让他难过，他不想让爹爹走。

“别哭，小竹子，爹爹很快就回来了。”

“真的吗？那…那你答应我，等我八岁的时候回来好吗？”从六岁到八岁两年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长时间了。

“好，爹答应你。”

“绝不食言？”

“绝不食言。”

可是爹最终还是食言了。

直到竹子十四岁爹也没有回来。

今天竹子起了一个大早，他洗漱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一面破铜镜前，熟练地用碳条和墨汁加上蓝叶草汁给自己脸上涂色，直到右眼跟小半张脸都被涂黑，他朝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才穿上衣服跑出门。

竹子这孩子从小就长得粉雕玉琢，可爱得要命，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任谁看都喜欢。

随着年龄的增长，竹子越长越标致，天天务农就算皮肤晒黑，过不了多久又会变得雪白，巴掌大的小脸精致的五官，那是一张漂亮得祸国殃民的脸。

孩子长得漂亮做母亲的原本是应该高兴的，但这世道乱，从她知道认识的人因为长得漂亮被有权有势的人家强拉走再也没回来以后，她开始担忧起来。

她和竹三长得平凡，弟弟也像父亲，竹子只是有点像她，其他地方都不像，他简直漂亮得和这个贫穷的家格格不入。

两个相貌普通的人却生出一个大美人，要不是她亲眼看着孩子出生长大，她都要怀疑竹子是不是她的孩子了。

为了孩子的安全，她每天都要让竹子把脸涂黑，尽管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但是她每个月依旧从牙缝里挤出钱来给竹子买墨汁。

竹子很听话，每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把脸涂黑，然后才去做其他事。

多好的孩子啊，她多想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什么狂风暴雨都冲她来吧，可是不行了，自从三哥走后，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快不行了，自己走了孩子怎么办呢？他们还这么小。

“娘亲，喝水。”已经十一岁的竹笋烧了热水，放温了装在碗里给竹菊端来。

“谢谢笋子，你哥呢？”竹菊嘴唇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她费劲地起身，端过碗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哥哥去帮药老板采药去了，这时候应该快回来了。”笋子接过小碗，协助母亲躺下。

“娘亲！”门外的声音由远及近。

“哥哥回来了！”笋子高兴道。

“娘亲，药老板给的药，喝了药您的病就好了。”竹子晃了晃手里的药，不住高兴。

竹菊没有说话，只是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

喝完药竹菊的病也没有好起来，反而愈演愈烈，捶死挣扎了两天后，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很快油尽灯枯了。

她在回光返照之际把两个孩子叫到身旁，把手腕上不值钱的铜镯给了竹子，脖子上的假玉佩给了笋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这两样东西娘亲戴在身边很久了，对不起孩子们，娘亲要走了，别怕，想娘亲了就看看镯子和玉佩，在这乱世之中好好活下去，娘亲永远爱你们，在天上也会守护我的孩子…”

交代得差不多竹菊恍惚中她好像看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三哥…

终于她支撑不住，撒手人寰了。

两个孩子哭昏了头，却也无能为力，他们太弱小了。

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一岁，在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两个没有父母的孩子。

好多坑，我一定都会填上的，我发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