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声此起彼伏,互相拥挤,人头攒动,她在其中,极为艰难,踮起脚来,也看不到。只顾着抬头四处寻找,迎面撞到了好几人,她连连向对方道歉,便被人群拥簇着继续向前。
忽然,不知是谁从背后推了她一下,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前趴去。
“救命……”
慕婉吓得闭上了眼睛。
忽觉额头一痛,好似撞到了什么。
然后腰间一紧。
下一刻便落入了一道结实温暖的怀抱。
一股淡香扑鼻而来,香味淡而清冽,如冬日里,雾凇枝上的雪。
她惊恐的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的面容。
樱唇轻启:“是你。”
声音却被埋没在周围一阵阵欢呼雀跃之下。
面前之人,正是那夜为她引路之人。
看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伸手抓住的是对方衣襟,慕婉立即直起身子,退后一步从他怀中脱出。
谁料,人群太过拥挤,紧迫中不知被谁推搡了一把,她再次向前扑了过去。
这一次,她清楚的感觉到,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脑袋,不等她反应,便垂头在她耳边轻轻道:“别动。”
耳畔犹如羽毛轻轻撩过,密密麻麻。
慕婉便不敢再动,乖顺地窝在他怀里。
他们所处桥口,人们接踵涌来,越来越多。
人着挤人,他们无法挪动分毫,但身旁之人却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护出了一方坚固安全的屏障。
慕婉侧脸贴在坚硬的胸膛之上,许是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脸颊越发滚烫。
但不知为何,就在这喧嚣中,她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蓬勃有力地心跳声。
伴随着呼吸声,一下接着一下。
越来越快。
慕婉头脑发昏。
一时之间,也分辩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等到周边的人散去了不少,那只手终于放了下来。
她退后一步,拉开了点距离,不知是该谢还是该责对方太过冒犯。
男子却好以整暇地静静看着她。
夜空之下的少女明眸皓齿,黑发雪肤,锦衣华服。她的眼眸中倒映着升空的焰花,犹如天空中的星辰折射在她的瞳中。
不由地让人心生好感。
“嘭——”
接连数枚火光炸空,绚烂无比。
她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倏然感觉到发髻微动,好似何物落在发髻之上,颇有重量的半垂了下来。
伸出手一扶,竟摸到了个凉凉的物件。
取下来一瞧,她当即愣住了,喃喃道:“琼花簪……”
精致的玉簪雕刻着琼花盛开的模样,此刻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
正是她方才在同心阁看到的那一枚。
不是旁人,正是身侧之人,趁她抬头,插在她发髻上的。
这是何意?
若说方才纠结,现下却真的是冒犯至极。
慕婉难以置信。
焰火齐鸣,她注视着他,而男子则静静的仰望夜空。
焰花再次绽放的瞬间,他似乎觉察到了来自她的凝视,垂下眸来,和她的目光交汇在空中。
二人对视的刹那间。
他从她手心拿过,又轻柔地插回她的发髻之上,忽而轻轻笑了:“方才路过,老板硬塞给我的。无人可送,慕二姑娘莫怪。”
她的心为之一颤。
到了嘴边的斥责竟也说不出了。
仿佛时光凝固在这一刻,街道上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她仿佛进入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漫天的烟火,全部如同那绚丽的夜空一般,永不停歇。
“怎么了?你似乎心情不佳?”耳畔传来那轻柔的嗓音,似乎有魔力般仿佛将她的忧愁一扫而光。
她恍惚。
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温柔一笑:“不如和我说说?”
慕婉感觉在他面前总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她微微蹙眉,拉开距离,严肃地行了一礼:“多谢公子相救,只是我还有事,便不打扰公子了。”
“好。”
他也不多加纠缠,语气温柔又客气。
仿佛对所有人都温和无害。
她逃也似的前行。
对方越是这样,慕婉心中越是想要拉开距离。她敏锐的感觉到,他似乎并不是表明看上去这般温润良善。
更何况一次次地出现,看似亲近的施以援手。
而她对他,却一无所知。
这样的人,她看不清摸不透,更不想纠缠太多。
·
下了桥。
眼前迎面走来一道熟悉面孔。
沈慎未料到慕婉不在原地等他,寻了一会儿,才找了过来:“慕二姑娘。”
“沈督卫,你去哪儿了?” 慕婉更是担忧不已,轻声道:“那荷包无贵重之物,丢了便丢了吧。”
沈慎抬手:“给。”
“找到了?”慕婉看着躺在他掌心的荷包,接了过来,后知后觉问道: “那贼人……”
沈慎收手,双手背在身后,昂首道:“已经交由巡街的督卫军押走了。”
青年气定神闲,半点不似废了很多力气的模样。
这下,她才算放心:“多谢沈督卫。”
“姑娘。”
距离老远,便有人呼唤。
她偏了偏头,绕开行人一看,讶然:“春竹?”
“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了。”
春竹还穿着宫装,小步跑来,气喘吁吁。
看清姑娘身旁之人,赶紧施礼: “沈督卫。”
沈慎此次倒没忽视,反而轻轻‘嗯’了一声,但整个人又恢复成了那般冷漠疏离之态。
春竹打眼偷瞧,悄悄贴近慕婉,低声道:“姑娘,贵妃娘娘要姑娘去鎏佳宫。”
慕婉心中有数,转身对沈慎道:“沈督卫,慕婉还有事,先行一步。”
“好。”
沈慎点头相送。
春竹扶着慕婉离去。没走几步,便听的身后沈慎又唤她。
“慕二姑娘。”
她转身望去。
沈慎一边走,一边抬起了袖,向着她伸出手,表情忐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目光扫到她发髻之时,竟止了步。
慕婉抬手一摸,指尖微凉,她忽的想起,是那枚琼花簪。方才走的急,竟忘了还给他了。
她自发间取下,看着精致的做工,想起面前之人犹在,问道:“沈督卫还有事?”
他抿了抿唇,眸光黯淡了下来。
手缓缓垂落,摇了摇头。
她浅浅颔首,随后转身,与春竹一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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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孕未登祭天门,慕涟漪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不曾看到豪华的京都市井了。
从十五岁临危受命,被慕家作为一颗棋子送入宫中,皇城的宫墙就将孤零零的十五岁慕涟漪困在了宫中。刚开始,她也曾因帝王的不宠爱以及思念父母兄弟而偷偷哭泣,但往后的十年间,她经历的太多,一步步地爬了上来,位至贵妃。其中之苦,惟有她一人知。
慕涟漪看着自己的手,碧镯垂在纤细的腕间,更显得肤若凝脂。
她也恨过将她推入宫门的哥哥,也怨过玄朝的无情以及帝王的多情。
而如今,她却又执起利刃,做了这刽子手。
“姑母。”
殿门处传来呼唤,打断了她的冥想,她莞尔一笑,将目光投向来人。
她看着与她似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心中十分欣慰,她已芳华渐去,眼角也多了几分皱纹,而眼前的慕婉却是正处桃李年华的女子,清丽绰约。
“方才陛下允你与沈督卫共赏焰火,如何?”
慕婉被姑母拉至身旁,想到刚才在宫外发生的人与事,一时沉默。
“可有不妥之处?”
听姑母继续追问,她不由地想起了与沈慎的婚事,只觉心上一阵难受,面上却无半点流露:“不曾。”
可慕涟漪是谁,在这吃人的后宫十年,她这些心思又怎么能瞒得过。
“可是那沈慎欺负了你?”
可慕婉清楚,此事亦不是沈慎之过。圣上赐婚,谁敢抗旨。
“不是。”
此话一出,慕涟漪便懂得了她的心思,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那便是怪我宴会之上提出慕沈两家婚事?”
若说不怨,是假。
但她却不知怨谁,更不曾怨姑母。
眼下见姑母这般说,她忙起了身请罪:“婉儿不敢。”
慕涟漪想要说什么,却欲言而止。海珠见场面如此,正要上前侍奉,被慕涟漪一道目光斥退。她慢慢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婉儿,你可知……百花宴,太子殿下对你一见倾心。”
水眸膛大。
慕婉难以置信。
“我知你对沈慎无意。”慕涟漪凝着她,厌厌地道:“但上元宴,若非姑母抬出沈氏,言明沈督卫与你婚约之事,太子与梁后又岂能善罢甘休?”
原来一开始太子奏请,并非沈棠,而是她!
因姑母阻拦,才退而求其次。
此中缘由,慕婉方知。
她强忍着心底的惧颤,避着自己冷静下来。
树大招风,慕家虽不大,但慕韬身为太子师、翰林院太傅。门生济济,其中名贤秀士数不胜数,首引朝堂京都之言,不在话下。纵使天子也要抬举三分,更何况旁人。
犹如阵中靠山,何人不想将其揽入麾下。
因姑母入宫为妃,太子与梁后早已对慕家心生不满。现今姑母为贵妃,又怀有身孕。
二者之间的矛盾被彻底激化。
如今太子揽婚,未必是对她钟情,也可能是——在刻意压制慕家。
慕涟漪未尝不知,眼下他们慕家已是众矢之的。
太子见沈慕两家结为姻亲,便欲娶沈棠,从中斡旋。而圣上未允,太子与梁后会更加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陛下,真的如世人所见那般真心宠爱她么?
帝王何曾有心?
她与慕家,甚至沈家,不过是制衡磨炼太子的一颗棋子罢了。
慕涟漪心中清明。
自己于陛下所用,乃是幸事。若不得帝王利用,才是弃子。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她百般筹划,不过是为自己,为慕家,更是为自己腹中孩子,谋一份长久富贵!
以手抚上额头,慕涟漪微微叹息:“姑母知你心意,但区区一个裴钰,如何能与之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