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的雾气很重,一直到上午九时多才散。
才找过东庄出马的婆子来施过法,家里两个孩子的情况见好,赵梅心上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了地,夜里得以安寝,于是一不留神就睡过头了。
匆匆忙忙地起床梳洗,给孩子做好早饭,就出门去自家鱼塘转转,捎带着用保温桶,也给留守在鱼塘边上小屋里的丈夫送早饭。
忙完了一圈回到家,孩子还没起,赵梅懒得管,自顾自扒拉两口早饭,就要出门去赶集。
才拿上提包出了门,就看见邻里街坊的一堆人,簇拥着一个年轻后生,指指点点侦查勘测,不知道在忙什么。
人都好看热闹,赵梅肯定得过去瞧瞧,人往跟前一凑,就看见人堆里那个年轻人面生得很,长相倒是齐整白净,就是穿得怪模怪样。
像个……和尚?不对,和尚没头发!像个道士,对,那褂子是对襟的,打着盘扣,可不就像个道士怎么着!
赵梅拉住旁边大娘问话:“他婶子,这谁啊,干啥的,以前没见过。”
人群中央的鹿十六听见了赵梅的说话声,回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小道奉师命下山来,一路云游,广结善缘,为自身修行积攒功德的。”
赵梅听得稀里糊涂:“哦……化缘的。”
鹿十六撑着笑:“化缘是佛家的说法,我们道家不讨饭。”
赵梅:“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鹿十六:“广结善缘,免费帮人看风水,算八字。”
赵梅的双眼一下子就亮了:“免费?不要钱?”
鹿十六:“是,只讲一个缘分,有缘的免费看,无缘给钱也不看。”
赵梅心动了,但又担心是骗子,她手肘捅捅旁边大娘:“他婶子,他看得准吗?”
大娘笃定:“准!刚才他给我看了手相,我老伴啥时候没的,几个儿几个闺女,儿子干啥的,闺女嫁去了哪,都说上来了。我打算一会给他领我家里去,再给我家老宅子相看相看。”
赵梅到这可就不矜持了:“哎呦,他婶子,你家老宅子离这还远着呢,这小道长过去一趟不容易,说不准就不回来了。这不是正好离得也近,我家就在边上,不如先给我家看看呗。”
大娘不允:“赵梅,不是我说你,凡事可都有先来后到。”
赵梅:“你们家都看这么老半天了,不收钱就是纯占便宜,也不能光让你们一家子占啊,我们家也想沾点光。”
大娘跟赵梅眼看着就要闹不愉快了,鹿十六这会发了话:“相逢就是有缘,捎带着看看也不碍事,正好离得近,看完再过去,也来得及。”
赵梅喜不自胜:“就是嘛!哎小道长,我家就在那呢,我领着你过去看看。”
赵梅说完,集都不赶了,力排众议地领着鹿十六,拨开人群就朝自己家去了。
赵梅家是个很气派的二层小楼,放整个村里都是数得着的。
赵梅欢欢喜喜地在前面走,给自家大门打开,就要请鹿十六进院子里去看看。
鹿十六推诿:“这位女士,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我就这么进去,不方便吧?”
赵梅一摆手:“哎呀没事,现在到处都是监控,道长您一看就不是坏人。我家里边还有俩孩子呢,我都去给他叫起来。”
鹿十六叫住她:“孩子贪睡是天性,别叫了,贵宅出贵子,我看看宅子,就能知道个大概。”
赵梅纳罕:“这么厉害?你快给看看,我家宅子这风水咋样?”
鹿十六先是在门口,将整栋宅子上下一扫,进了门去,把院子里的布局也浏览了一遍,心中有了个大概。
他笑着对赵梅说:“您是个讲究人,这房子盖的真好。底下是块宝地,前门后院的布置,一看就是算过的,一点差错都没有。这种宅子住着,眼明心亮称心如意,孩子也聪明上进,未来可期啊!”
话到这里,就该转折了:“只是……”
赵梅心头一紧:“只是什么?”
鹿十六问:“近来几个月,是否家中不宁?夫妻失和,生意亏损,或者,孩子生病之类的?”
赵梅踌躇着回答:“是……是有那么一点。”
鹿十六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就是了。”
赵梅走到他跟前去:“我前几天,刚找人来看过,说是,有过路的煞气冲撞……”
鹿十六摇头:“不是过路的。”
赵梅心惊:“那,那是哪来的?”
鹿十六:“是本来就有的,一直跟着你们家。起码得有个十年往上了,只是当时你们还年轻,能压住。现在你和你当家的年纪慢慢上来,气运低迷,有些压不住,它就开始作祟了。”
鹿十六说这话时,日头昏昏地挂在惨白的天上,跟个灯泡一样,一阵北风刮过来,阴森森透骨的冷,让人禁不住就要打哆嗦。
赵梅大白天的都被吓着了,手脚冰凉双唇发乌:“道长,你可别乱说。”
鹿十六定定地瞧着她:“这盖房子的钱,来路不正吧?”
赵梅突然喊叫起来:“你胡说!怎么就来路不正了?”
鹿十六笑着摇摇头:“反正,我话放在这了。你请那种出马的来做法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你这个事情不解决,你们家的运势,会一天一天地衰败下去。”
“严重点,说不定会闹得家破人亡。”
鹿十六眼见着赵梅变了脸色,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她:“有事,就打上面这个号码联系我。”
赵梅肢体僵硬地接过了名片,鹿十六转身就走了。
中午时分,鹿十六和宋泽烊陶星燃会合。
整个下午,三人待在镇上的旅馆中没出过门。
鹿十六的手机聊天界面,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
鹿十六问王家大小子:“你妈妈今天下午有什么动向没有?”
王家大小子很及时地通风报信:“今天下午,我妈带着我和我弟去给我大爸上坟了。”
这里的大爸,指的就是赵梅的前夫王明伟。
鹿十六又问:“你妈妈心情怎么样?”
王家大小子:“不好,去了坟地,一边烧纸一边哭,嘴里嘟嘟囔囔地骂人。我在旁边都不敢出声,她烧完纸就让我给大爸磕头。”
鹿十六:“她骂的什么?”
王家大小子:“听不大清,好像是有一句,什么,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老大是你亲儿子你也害啊,乱七八糟的。”
鹿十六:“好的,我明白了,晚上的事你准备好了吗?”
王家小子:“准备好了,我把东西藏在我床底下了,等半夜我妈睡了就行动。”
鹿十六:“好小子,注意安全。”
王家小子:“明白!”
筹谋布置好,就等着夜深了。
王家大小子掐着点,估摸着赵梅睡下,就伙同弟弟,哥俩偷偷摸摸地从房里溜了出来,来到院子里,拿出了鹿十六给他的纸包。
他们按照鹿十六的传授,预备在自家院子中央,用纸张干柴一类的东西生一堆火,然后将纸包里面的东西投进火中。
其实那纸包里没什么门道,就是一些金属粉制成的染色剂,投进火里发生化学反应,会让火焰出现很绮丽诡异的色彩。
原定计划就是彩色火焰烧起来以后,蓝蓝绿绿的像鬼火一样,哥俩制造出点动静,让赵梅起来看见,好吓唬吓唬她。
可事情坏就坏在,这两个小子手脚太笨了,引火半天都点不着。
屋里的赵梅虽然熄了灯,但心中一直郁郁惊惶,其实压根就没睡。
两个男孩在院子里,捣鼓了半天,难免闹出些动静来,很快就被赵梅给察觉到了。
她以为是院子里进了野猫,起初懒得管,可是到后面,嘁嘁喳喳地居然像人声。
赵梅独自一个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想想白天鹿十六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寒毛倒立,隐隐地毛骨悚然起来。
她精神紧绷敏感到了极致,全身麻木一动不敢动,忽然从漆黑的虚空里,她的幻觉中,她听见有人喊她:“赵梅!”
赵梅被吓得大叫了一声,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开灯披上衣服,开门就冲出了屋。
院子里两个男孩刚点着了火,听见屋里的声音也都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就把纸包直接扔出去了。
恰好是在赵梅开门的那一瞬间,院子里火堆的火腾地一下窜起来老高,花花绿绿的鬼魅色彩。
赵梅就站在门口,睁大眼张大嘴,骤然失去了声音,无声无息地双腿一软,就坐在了冷冰冰的地上。
她半晌才号哭了出来:“大伟啊!”
鹿十六接到赵梅现任丈夫打来的电话,已经是后半夜凌晨两点多了。
知道今晚有事,陶星燃宋泽烊他们谁都没睡,全坐在一个房间里。
陶星燃靠着宋泽烊的肩膀,原本困倦得眼皮都快睁不开,电话一响,赵梅丈夫请求鹿十六过去一趟,他在旁边听见了,立时就精神了起来。
三人火速开车赶到了赵梅家里。
赵梅被吓得精神恍惚,靠坐在床头上,丈夫去外面开门给鹿十六他们请进门,两个儿子就趴在床边,紧紧地抓着妈妈的手。
鹿十六是先进去的,他身后跟着陶星燃,宋泽烊最末。
赵梅先瞧见了鹿十六,登时就像看见了救星,可她下一秒就望见了陶星燃那张脸。
深夜里,苍白疲倦又诡艳的脸,来自那个禁忌一般的陶家。
赵梅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冤亲债主还会上门,她迅速坐直了身子,指着陶星燃问:“你来我家干什么?”
陶星燃望着她,淡淡地笑:“来看看你们家,花你前夫的抚恤金花得安不安心。”
上下扫了赵梅一眼,幽幽地说:“看样子,应该是花得不太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