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委的恶意很明显,可乌乐乐早已习惯了,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气温稍稍转凉,体育艺术节也在某个周五正式开幕。
乌乐乐身高不够,被体委安排在了两列纵队的前面第四排,恰好可以近距离看到班长笔挺的后背。
班长高高扎着马尾,举着班旗走在前面,英姿飒爽。
全校那么多的班级,那么多的班长,只有他们家的最好看。
乌乐乐伸手摸了摸自己短短的小马尾,幻想着自己的头发有一天长长了,也许也能像班长那样。
嗯,不是也许,是一定,班长也夸她好看来着。
乌乐乐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中,嘿嘿傻笑,被班长扭头瞪了一眼。
“安静。”
“……”
嗯……她还是收回前面的话吧。
班长果然是魔鬼。
不知道校领导怎么想的,新增加的三千米被当做是重头戏,安排在了周五上午的第一场。
乌乐乐参加完入场仪式,就被体委拉扯着送进了跑道。
体委虽然依旧浑身恶意,连带着撕号码牌的姿势也像是在手撕渣男,更别提拍打背胶的力度,简直是恨不得要将她拍成肉饼。
“好了好了,”乌乐乐挣脱开来,扯了扯自己的长袖长裤,“你别拍了,疼。”
“别输得太难看了。”
体委用力地拍了最后一掌,瞪了她一眼,走了。
乌乐乐有些吃疼地摸摸自己的肚子,走上起跑线。
看台上站满了人。
乌乐乐脸盲,认不出他们,直到他们“神婆”前“神婆”后地一通乱叫,才确认那是自己的同班同学没错。
他们大概不是来打气的,说出来的话一个比一个无情。
“随便跑跑得了,神婆。”
“别太丢人了,神婆。”
“万一不行就弃权吧,神婆。”
“学习好有什么用?跑不过就是跑不过,别逞能了,神婆。”
“我们不怪你,毕竟除了发电波,你什么都不会!”
随后便是排山倒海的笑声。
谁在意学习成绩?
谁说只是随便跑跑?
谁断定我只会发电波?
那么在意我,用我不在意的东西规训我,诋毁我,依我看,你们才是可怜得让人发笑。
头一次,乌乐乐感受到了愤怒。
下一秒,她又觉得茫然。
这不是她该有的情绪。
明明已经决定了不再感情用事,怎么突然又上头了?
她沉默地绞着衣摆,连身旁的人已经摆好预备姿势也浑然不觉。
“乌乐乐,拿下那五分!”
她猛地抬头,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最显眼的班长。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第一名的“五分”。
她虽然鲁莽,明知道体委在挑衅,还不管不顾地在三千米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可她知道这场比赛的重要性。
如果是班长,她会希望拥有怎样的结果?
人心是最复杂的密码,数学却简单多了。
乌乐乐镇定下来,朝班长的方向眨眨眼。
随后,发令枪一声短啸,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往同一个方向弹射出去。
三千米,是层积云可以到达的最高高度,是探测到超低频声波的海洋深度,是从樱花大道站到鼓楼公园的最短距离。
它可以被分解成无数个选段,用精确的配速和日复一日的训练达到想要的目的。
那条漫长的回家的路,被乌乐乐当成了日常的练习道具。
绿色的邮筒,刷成黄色的网红外墙,画成彩虹的人行通道,一点一滴,在乌乐乐的面前延展,铺开。
当她的双脚在400米的标准跑道上转上7.5个轮回,三千米便能缩成一个线圈,发出前所未有的爆破音。
不过,今天有些不同,一直领先的两个人扰乱了她的心神。
班长明明说过,她的时间是足够的,这个骗子!
再这样下去,她只能拿第三了。
第三名只能记一分,不足以让班长和陶桃走上领奖台。
她的配速开始发生变化。
她不能慢,只能快,更快,比前面的那两个人都要快。
当她赶超一个人之后,体能加速耗竭。
第一次,她想把身上的长袖脱掉。
这碍事的东西,混着汗水黏在身上,只会影响她的速度。
她很难受,可她只能跑,不停地跑。
没有人再喊她“神婆”,也许这只是听力远去的幻觉。
眼看着就要再超一人,对方先她半个身位,冲过了终点。
她视线逐渐模糊,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是班长接住了她。
班长的姿势有些奇怪,两条胳膊夹在她胳肢窝底下,让她觉得有些痒。
班长的味道很好闻,不像她,浑身的汗臭味。
一滴汗顺着她的睫毛流了下来,落在班长的肩膀上。乌乐乐想要去擦,可她没有力气,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汗津津的下巴也架上对方肩头。
“完了,我只拿到了三分。”
“你把分数全拿了,让别人玩什么?”
“可是我想拿五分。”
“啊,你说这个……那是为了打气,随便说的,别当真。”
“可我真心想拿。”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想告诉你。”
“……”
周围空气的温度骤降,乌乐乐暗叫不妙。
幸好班长忍住没有发作,依旧尽职尽责地当她的同桌兼练习搭子,扛着她原地散步。
成绩出炉,乌乐乐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上领奖台。
“乐乐,看这边,乐乐,乐乐!”
陶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举着相机狂按快门,一直朝她挥手,比任何人都要兴奋。
银色的奖牌挂在脖子上,乌乐乐忍不住笑了:嘿嘿,这是她人生第一枚运动项目的奖牌诶。
甫一下台,乌乐乐就把奖牌摘下,郑重其事地揣在兜里,生怕弄脏了。
陶桃的声音大得像锣鼓,猛猛夸赞,夸得乌乐乐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她勾了勾班长的衣摆,问她:“你等下还有什么项目吗?”
“没有了,接力跑是明天。你跳高也是明天吧。”
乌乐乐没想到她会记得,点了点头。
“那正好,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大本营。”
所谓大本营,不过是在体育馆外面的水泥篮球场上划定的一块平地,每班分半个篮球场,自主布置。
体艺节期间,所有人不能留在教室,除了运动场之外,只能坐在各自的大本营里。
高三6班的大本营是个巨大的尖顶帐篷,各种各样的彩色布条自四面八方拔地而起,最后聚拢在正中央的一根杆子的顶端。
唯一用来出入的口子被挂上布帘,没事干的同学散落在四周,没有人敢进去。
班长熟练地把布帘拉开,挂起,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牌子立在门口:营业中。
乌乐乐正想问这是什么,忽然余光一闪,熟悉的机器出现在帐篷里的桌子上。
那些机子她认得,都是在天台那个不知名社团室里织了蜘蛛网的。
此时,它们被打扫干净,带着有些锈迹斑驳的身躯躺在长桌上。
乌乐乐一边抚摸着它们的外壳,一边问班长:“你从哪里找到的?你怎么会知道那间教室?”
“我们学校其实原来有个业余无线电台社,就在你日常睡午觉的旁边。后来可能是参加的人太少了吧,办了几届就没再办了。”
班长从角落处搬来一张椅子,放在长桌后面,示意乌乐乐坐下,继续说:“要是你早一两年过来,说不定还能重振社团。可惜了,你现在是高三,老陶说什么都不会批的。”
“那……现在这是……”
“体艺节不是需要拿大本营评分吗?过去的大本营都太普通了,所以我和老陶商量,社团不能搞,但大本营总能来点不一样的吧?”
“什么不一样的?”
“你不是会弄无线电吗?我们来做一个摩斯电码转译大赛吧。”
乌乐乐不禁想起了深空魔女,顿时双眼一亮:“怎么弄?”
班长罕见地朝她一笑,拿起身旁的扩音器,俗称大声公,一改往日高冷的形象,在门外喊道:“想抽红包吗?想拿大奖吗?高三6班摩斯电码转译大赛,有脑子你就来!”
规则很简单,由乌乐乐出题,题目为摩斯电码组成的英语常识题,通过无线电的方式发送出去。
参赛者需要自己调试帐篷外放置的无线电,切入乌乐乐所在频段,捕捉问题,并通过摩斯电码的方式回答问题。
帐篷外有块大黑板,上面详细说明了无线电的使用方法和摩斯电码对照表,即使是新手,都可以通过阅读说明,得到答题的线索和途径。
很快,乌乐乐的帐篷外聚集了越来越多过来凑热闹的人。
首先挑战的,不是别人,正是巧克力竹竿胡磊。
当频段被连上,乌乐乐通过摩斯电码向外面发出信息,有规律的长短音从手持无线电装置传入众人的耳朵,一股奇妙的感觉在空中蔓延。
胡磊反应有些慢,让乌乐乐再重复一遍。
旁边有人主动拿起纸笔记录,问题缓缓浮现。他们再对照着转译表,按动手边的摩斯电码发送器,给乌乐乐送去回答。随后,铃声一响,班长宣布:“答对了,胡磊计一分,目前排名第一!还有没有人要挑战的?”
挑战的人越来越多,乌乐乐有些傻眼了,问班长:“他们不觉得无聊吗?”
“那你觉得无聊吗?”
乌乐乐摇摇头。
班长:“现在,原本有趣的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了,不是吗?”
“神婆,原来这就是你平时在做的事情啊,太酷了吧?像特攻一样!”
正聊着,班上的同学闯了进来。
乌乐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她平时并不怎么用摩斯电码。
“神婆,我还以为你每天都在占卜。”
“……”
“这个无线电我们平时也能用吗?”
“可能不太行……需要先考证。不过考试并不难。”
“除了发电码,这玩意儿还能做什么?”
“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比如说……”
这还是乌乐乐头一回开班授课,有些应接不暇,幸好班长在旁边,不仅帮她回答了一些问题,还组织了一组工作人员,轮换着出题和计分。
乌乐乐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来由地笑了。
“笑什么?”班长问她。
“有些开心,我一直以为我不会被接受,没想到原来这么简单……”
“嗯,你本来就是不是孤身一人。”
“班长,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
“你为什么对无线电和摩斯电码这么熟悉呀?”
班长明显一愣神,随后她移开了目光:“你以为这事情很难吗?只有你一个人会弄?”
“……”
“看来,你不仅孤僻,还挺自傲的。”
“……”
班长还是那个班长,魔鬼还是那个魔鬼。
忽然,帐篷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两人走出去一看,有三两个同学跑了过来。
“不好了,体委跳远的时候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