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愣了愣,点了头,看着清安。
清安看着这人呆若木鸡的样子,有些不耐:“你……还有什么问题?”
那人点点头:“确有一事,不知女公子要嫁的人,是谁?”
清安看着眼前人,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何想法,按说今后他就是自己的护卫,她应该信任他才行。
可真要说出口,清安还是不愿意,只得胡乱搪塞一句:“我又不会真的嫁给他,你问了不如不问。”
那人愣了愣,低下头不再言语,清安皱了皱眉,看着此人蓬头垢面,看向了李管事。道:
“李叔,给他打盆水洗漱一下吧,脏兮兮的,已经弄脏你们大郎一套被子了,别又添一套。”
李管事点着头,清安交代了他几句注意事项,便回去了。
那人在床沿慢慢坐下,背着光,神色茫然无措,李管事将水端进来,见他神色恍惚,将木盆放下就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是近一个时辰,男子突然起身,给自己洗了把脸,整了整头发,然后出了门。
清安正在院中碾药,见他从房里出来了,对他招手:“你出来做什么?怎么不好好歇着?”
男子呆呆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
清安盯着他的脸颊愣了会儿,然后笑了笑:“没想到你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嘛,虽然,看上去只比我大个四五岁而已。”
少年低着头,沉默。
清安嘴角扯了扯:“我知道你不是哑巴。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摇头:“不记得。”
“那你家在哪里,你也不记得了?”
少年依旧摇头,清安顿了顿,叹气:“没关系,我也还没有名字,等我回家了,你就跟着我姓。”
少年愣了,看着清安:“你没有名字?为什么?”
清安:“还没认祖归宗,亲爹也不要我,我哪里来的名字?”
少年低着头,仿佛是很愧疚,清安拍了拍自己的身边:“别老站着了,你伤还没好,坐。”
少年说:“你可以叫我鹤衣。”
清安歪头挑眉:“你自己想的?”
鹤衣点头,微微笑了:“反正,算我给自己取的字,等什么时候回家了,我也叫这个字。”
清安也点头:“我也有个字,我亲娘给我取的,庄上每个人都知道,但是几乎每个人都不敢叫。”
“除了柚姐和春哥,他俩比我大几岁,却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清安低着头,挑着刚碾好的药,继续说,“他们都叫我女公子,说我以后一定会回家的。”
“你看,我这不就回家了?”
鹤衣看着清安刻意的笑容,说:“你字什么?”
“清安,”清安认真说,“海晏河清,天下安定。”
鹤衣笑:“是个好名字。”
清安点头:“我也觉得是。这个名字本来是给我弟弟的,阴差阳错,给了我。”
鹤衣虽然不知道清安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毕竟她是恩人,自己也不好多问,转移话题道:
“我能不能,不跟你姓?”
清安瞪了他一眼:“怎么着?姓国姓委屈你了??”
鹤衣摆摆手:“没有,我就是,不想……”
清安摆摆手:“罢了,谁让我善解人意呢……随你姓什么吧,总之你记得,你伤痊愈之后开始的一年里,你是我的人。”
鹤衣笑着道谢,然后看向了清安,说:“有一件事,你算错了。”
见清安疑惑地看着自己,鹤衣笑了笑:“我方才探我的内息,我的伤,半月便能好,一月便能恢复如初。”
清安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好!”
看到她这样,鹤衣知道自己岔开话题算是成功了。
只不过,他身体好得快些,就说明他能够做工的时间越早,她高兴也是应该的吧……
鹤衣想着,又看向了清安。
没准,她也同样在真心的为他身体能够好转而高兴呢……
还没接着往下想,鹤衣就听到了清安说的下半句话:
“那你赶紧回去躺着,我趁这段时间,把我想用的止血药和敛疮生肌的药材都用用。”
清安推着人往回走,鹤衣指着自己,万分不解:“啊?我?”
清安:“不然我??”
鹤衣把话往肚子里咽,但知道一般止血药与敛疮生肌的药不符合十八反十九畏,便还是乖顺回到了李家大郎的房间。
还能怎么办呢,她是救命恩人。
反正死不了。
——
五日后,观鹤楼。
邺王在雅间内等候一人,而那人却迟迟未到,他看着屋内摆着的漏刻,盯着距离下一个时辰仅剩下一盏茶的时间。
那人才姗姗来迟。
邺王对她行以大礼:“子瑾见过姑母。”
长公主一身素衣,却尽显雍容华贵,她在正座上落座,而后看向了邺王:“阿瑜,我本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
邺王垂首:“这一次,我是想要拜托姑母帮我,联系诸位宗亲叔公们。”
长公主唇边勾起笑容,看着眼前人:“咱们子瑾,也有求我的时候了?”
邺王笑着:“姑母,您就别打趣侄儿了,此事,侄儿想不到别人,只能您来帮我了。”
这一段恭维的话虽然没有让长公主心花怒放,也让她开心了不少,邺王看着长公主露出笑容,便知道此事差不多是成了。
长公主:“说说吧,你要找你的各位叔公们,有什么事?”
邺王道:“我有一个女儿,一直流落在外,想起姑母和各位叔公帮忙,让这孩子入宗谱,好让我堂堂正正地把她接回来。”
长公主皱了下眉:“我记得,这么些年你除了几个不能有孕的侍妾,只有一个锦玉陪在你身边。”
邺王低下了头,像是在说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此女,正是之前沈氏之子,不瞒姑母,沈氏曾经为我诞下一子。”
长公主一听,便来了兴趣:“既然如此,那沈氏得好好接回来啊。”
邺王:“十四年前,沈氏已因难产而死,那孩子,也死在了襁褓之中。这些年我对我女儿不闻不问,但她毕竟是我的骨肉,如今,只是想好好补偿她罢了。”
长公主听见那孩子已死,刚起的兴趣便散了:“一个女儿,有什么要紧的?”
邺王:“她是女儿不假,但她是我纪瑜的女儿!姑母,当初沈氏的确有错,可我女儿是无辜的……”
长公主盯着邺王:“既然你知道她是你的女儿,那为何十四年来你从未过问一句?”
邺王顿了顿。
长公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虞旸之前漏夜去了你邺王府。这整个京城,还没有能够逃过我眼睛的事情。”
邺王见事情暴露,舒一口气,也不装了:“虞旸来我府中求娶宗室女,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去别的王府,偏偏来我这,他就是看中了我失势,我的女儿必定好拿捏。”
邺王:“可是姑母,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当年沈氏凭有孕入邺王府,不知是谁的手笔,我不能让当年被陷害一事再度发生,我必须保护自己和我的孩子。”
长公主:“所以你就要一个自由自在的田庄女,去替你的婉仪做你不愿意她做的事情?”
邺王点头:“是!我从未给她名字,她未上户籍,只能是个籍籍无名的人,来日父皇……天下动荡之时,她和田庄上的人,或许都会变成道旁的冻死骨!”
“我如今认她归家,她嫁给虞家的世子,就算他们家到这一代几乎已无食邑可享,可他们家在真州有兵!她至少不会饿死冻死!”
邺王道:“我舍不得婉仪,她替婚,她将来不用饿死,已经是当前最好的局面。”
听完邺王慷慨陈词的话,长公主略低下了头,沉思着:“如此,将她接回来,或许是当前最优的选择。”
邺王点头,长公主闭了闭眼睛,道:“可她呢?那个女孩,她自己是不是真的愿意?”
邺王道:“她愿意,要入宗谱之事,便是她提出来的。”
长公主听见这话,露了笑容:“此女子,来日必成大器。”
长公主起身要走,却忽然回头,看着邺王,问:“你给那女孩,取了名字没有?”
邺王愣了。
长公主见他这副反应,明显是没有取名字,她笑着摇头。
说他这个侄子细心吧,他要把人接回来连名字都不取一个。
说他粗心吧,他又能找到她来做这个劝服各位宗亲的说客。
长公主笑着:“那,我便给你指一个字。”
邺王:“悉听姑母指示。”
长公主略一沉吟,说出这个字时,却无比的坚定:“照。”
“照?”邺王疑惑不解。
“这是我给我第一个孩子取的名字,”长公主回头一笑,“明月照九洲,清溪付东流。你去告诉她吧,她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邺王面色一喜,送别了长公主,立马回邺王府。
玉夫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邺王回来时喜色溢于言表,便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
玉夫人连忙去府中祠堂给先王妃烧了香,算是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邺王看着玉夫人忙前忙后,笑了笑:“虽然姑母答应了,可真正能够说服那么多宗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邺王这么说着,又担忧起来:“虽然这件事发动宗亲就能成,但归根结底还是需要父皇的默许……也不知,父皇愿不愿意。”
玉夫人道:“父皇最听长公主的话,不过是让王爷的血肉入宗谱,认祖归宗而已,不会不允。”
邺王点点头:“也是。”
玉夫人看着邺王,道:“不如,妾现在就动身去把那孩子接回来,以免夜长梦多。”
听玉夫人这般提议,邺王连连点头:“对对对!本王同你一起去。”
玉夫人停下:“王爷不是被陛下下令,禁止出京么……”
邺王:“毕竟锦玉也说了,此女子聪慧过人,若见不到我,怕是要怀疑入宗谱之事是否真的完成。”
玉夫人点着头,叫人去套马车,回过头来,邺王还有话对她说。
邺王:“还有一事,姑母亲自为她取名,纪照,至于这个小字嘛,待本王好好为她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