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几个人也不敢拿什么“花钱消灾”忽悠人了,他们手忙脚乱的架住那个中邪的,谢必安一步未退,甚至还淡定的弯下腰来打量了一下那双瞪的老大的白眼。
范无咎松开手,眼尾微微弯着挑起来,说:“这位看起来比较需要消灾。”
秃头法师正想说什么,只见面前两位帅哥突然身子微微一晃,也翻了白眼。
愈韶看傻了眼。
这又是玩的哪出?
只见原先翻白眼的那个凡人浑身颤抖,范无咎“哒”的一声解下项链,对着那人一摇。紧接着谢必安欺身上前,右手在空中拿住了什么东西。
秃头法师第一次见到这种“三人同时起乩”的大场面,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等两人捉着硬生生抽出来的附身鬼朝他走近,才拿着桃木剑虚招假式的在空气里戳了几下,马后炮的一吼:“何许人也,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范无咎把项链扣回去,说:“本人乃地府阴曹范将军是也,此人是本将军的乩身。身旁这位便是吾兄谢将军。”
敢情在凡人面前不便动法,装降乩来着。愈韶在旁边都看呆了,直到谢必安叫来路过的鬼差把附身鬼押走后才回过神来。
此时两人已经“退驾”,正装作一脸茫然的清醒过来,可见经验应该十分丰富。秃头法师也再端不起架子,满脸神情惊吓参杂着魔幻,使得本就不大精致的五官更加雪上加霜,愣着把两尊大神送走了。
怪不得这两人毫无避讳。开玩笑,人家后面有自己坛的神明护着,什么印堂发黑,什么冲撞?光是两位将军的名号报出来,都不知道能斥退多少孤魂野鬼了,用得着找稀松二五眼的野道士除厄消灾吗?
这件事就算是接下来四天里最大的动静了,其余时间除了吃喝遛弯还是吃喝遛弯,直到第五天的一通未知电话在凌晨时打通谢必安的手机。
铃声比闹钟还烦人,被摁掉一会后又不依不饶的响了。就这么重复了几次,终于被手机的主人扒下来接了。
他起身蹬上拖鞋,开了门去走廊,因为被吵醒,语气冷的像在扔冰锥:“喂?”
“是在礼拜一来敲我家门的高人吗?”
电话里的声音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像是受到惊吓加上长期熬夜,又沙又虚,仿若只剩下强吊着一丝意识的游魂。
“他哥。”
“救……我们,救救我。”那个声音喃喃道,参杂着微弱的风声,应该是在马路边上。
“什么。”
“您的弟弟说的、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在外面,我……我不敢回家。”
谢必安还残留着一半睡意,反应了一会才大概猜到是范无咎当天跟他说了什么。他穿着棉布拖鞋回房间,走到床边把范无咎摇醒了,示意他接电话。
床上的人坐起来拿过手机,谢必安自己则是走进浴室洗漱,他洗了把脸,总算是清醒一点……
也只有一点。
于是他走回床边,又窝进被子里,在理智被卷土重来的困意埋没时下意识的朝暖源靠过去。
范无咎摸了一下他的侧脸,听电话里的人语无伦次的道出了事情始末。
他去敲门的当天说了一句“有人往你屋子里引鬼,近日要提防一些。”
当时开门的人就是电话里的中年人,他随口问了一句提防什么,得到范无咎回答:“破财、疫病、大灾”。
中年人是做生意的,虽然不信教也有些忌讳,当场把人赶了出去,后来回来的儿子看到门缝里夹了纸条,顺手收进口袋留着了。
对于这种不信鬼神的,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当晚,中年人家里的小孩哭了一整夜,他也权当是小孩儿饿了累了,哄着就睡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起,范无咎说的一一成真了……
先是公司产品出问题闹人命被一纸告到法庭,接着同一天海上货运的船翻了,昨晚夜啼不止的孩子全身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水泡,进了急诊。
这已经巧合到难以置信,就当他焦头烂额处理破产的天坑时,家里一个开车去探望小孩的女人大白天自撞,现在生死不明的横在手术室里。
当晚,他梦见有一个黑影趴在胸口上,楼上的神明厅香炉供盏劈哩啪啦碎了一地,那个影子黑压压的罩在身前,接着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那声音就像是一群原先在楼上的什么人终于忍不住乒铃乓啷的冲下楼梯,一瞬间整栋房子都冷下来,好似身处冬至最深的夜,无数恶意的目光在旁环伺。
惊醒的当下,他吼出了全家老小,赶忙打包行李,一刻也不敢再家里多待,连车也来不及开,屁滚尿流的跑出了屋子。
可灾难跟在他屁股后面似的,马路中央差点撞上的摩托、无故松落的空调机就像是谁有意为之。
等他狼狈地成功抵达一间旅馆时,他胸前挂着的玉佛全身焦黑,裂成了三半。
这下中年人慌了。
就在他们带着满身疲惫在床上躺下后后,旅馆在半夜突然失火,打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和不信,大儿子在口袋里找到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打过来。
他絮絮叨叨的全程范无咎都开着免提,成功让很难醒的谢大将军不得不起床。愈韶正刷牙呢,叼着牙刷跑出来听了一耳朵。
于是鸡都还没起,两个大的夹着一个小的缩地赶到了旧城区一处旅馆,是中年人一家刚换的。
武化区作为观光区,这种隐藏在街口店和普通住家之间的旅馆着实不少,零零错错的从老旧的白砖铁杆房之间长出来,很是显眼。当三个人落地时,那个中年男人带着一家老小坐立不安的大厅里待着,他本人则在地毯和地砖两块分开的区域间来驼着背回踱步,仿若被关在展示橱窗里忧郁焦躁的动物。
谢必安刚抬头,就看到有只呲牙咧嘴的小鬼挂在他背后,已经把肩上一盏魂火盖熄了,正桀桀笑着。
生人双肩、头顶各有一束魂火,分别是生魂、象魂、主魂,与精气神关连,这小鬼把左肩魂火散了,是要命的节奏。谢必安走过去一把拎走那小鬼,随手一掐——不是每个鬼都要送,这种作恶害人的通常谈判不了,或是事况紧急就直接灭了。
中年男人看到他走过来这么一抓,酸沉肩膀就松快了,赶忙握住他的手:“老师,大师,救命,救命啊!”
谢必安在他双肩轻拍了一下,给抖抖索索的魂火加了一道,手掌一握便放开了。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道:“先睡一觉明天再去。你这个一家之主精神太差,气场微弱,容易引东西。你们住哪间?”
中年人颤颤巍巍的道:“两间尾房,前台跟我说没房了。”
范无咎挑了挑眉,给愈韶连了心通,问:[ 愈小朋友,趁你谢大将军问话考考你——尾房能不能住?]
愈韶想了想,回:[ 一般健康人打个招呼住进去应该是不会怎么样,但他们气场太差,所以被影响了?]
范无咎:[ 嗯,对咯。]
尾房,尤其是旅馆的尾房特别容易有东西,稍微懂一点的风水都知道。
因为尾房通常建在不见天日的角落,而大部分的阴物浑浑噩噩,只认得了头尾,会下意识的避开阳气浓重的地方,于是就会住进尾房。
这个现象在楼梯间、电梯和厕所也适用,有时甚至是学校偏僻处教室、顶楼地下室等拥有“头尾”和“偏僻”两种条件的地方也常常不太干净。谢必安皱起眉头,表示先去中年人一家的房间看看。
跟在后面的愈韶很快跟被牵在中年人大女儿手里的小男孩混在一块,缀在队伍最末端,听着两位将军大人跟那中年男子讲话。
中年男子名叫庄运晟,家里以前开的神坛,后来他出国念书做生意有成就了,就摆着了。
“什么叫做摆着了?”谢必安听他对“摆着了”这部分含糊其辞,追问了一句。
庄运晟避重就轻的道:“就是……摆着了。”
范无咎:“您这样我们很为难,没法帮您啊。”
谢必安的嘴角不受控的抽了两下——这是显相被有信仰的凡人影响的征兆,他顿时了然:这人应该本来是信教的,知道神像要做些处里才能搁置或是让其他有缘人请回去。后来可能是不信了,也可能嫌麻烦不想处理,这个人就这么把没供奉的神像放在家里。
这栋旅馆如同大多数老式建筑一样没有四楼,因此这一家老小住的是六楼最偏僻的尾房。之所以说最偏僻是因为它们最远离中间的棋牌室,与久不见日的消防通道只隔了一道墙。
听起来……就很有闹鬼的因素。
而两间尾房不负所望,范无咎和谢必安各开一扇门,就看到成群结队的黑影“哗啦”一声作鸟兽散,全是被无处不在的人气赶过来的地缚灵。
天知道它们已经被赶到最偏僻的角落了,本来以为能安生些,没想到来了两尊大神……
这次两人借着安符布阵的名义把它们好好的送走了,范无咎借了谢必安的朱砂,在漱口杯里兑了水,往屋内四个角放了阵石。谢必安则让庄运晟把符贴好,又在梁上挂了一管随手化出来的玉箫。
其实真要布这种小护阵,以两人修为不过是随手一捻的事,用不上这些有形的东西,主要是为了让惊魂未定的庄运晟心安。
心神安定,鬼物自然难以趁虚而入,于是庄运晟一家总算安稳的睡下了,谢必安忍着困意要了间房,补自己无福消受的一夜好眠。
于是等到终于可以启程去庄宅,已经是隔天傍晚的事了。一行人打了两辆车才堪堪装下,当然是庄运晟出的钱。
他只求最快赶到位于学区的一栋透天宅,兴许是最近变故颇多,原本他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一夕之间反了过来,变的锱铢必较,此刻在后座翻着钱包一个一个的算铜板。
庄宅这种城市里的透天房价格只高不低,可见他生意确实成功,以至于弃置家里的神坛。
当见过了人间的酒池肉林、富贵繁华后,很少人能持续相信虚无缥缈的神明——虽然不能说只有穷人信教,但富人虔诚的的比例会比一般大众少的多。
钱财、色相、虚荣,这些足够遮住大多数人的眼睛和心灵了。
出租车司机的心黑的漂白水也涮不干净,本来要围着城市绕半圈才肯送到目的地,还是坐在副驾的范无咎把自动播读的导航放出来,笑吟吟的指挥。
“司机大哥,这里好像不是这么走的。”
“司机大哥,这里不用拐弯吧,直走近一些。”
“司机大哥,我们有点急,还是照我说的方向走吧。这一带我熟,常来。”
见证那座宝塔从无到有,再见证整座城市的发展,不可谓不熟。
司机终于忍无可忍:“你都知道了我为什么还要开导航?”
范无咎:“开给你听的。”
司机气的想打人,最后只愤愤捶了几下方向盘,挤出一句“加急要加钱”后就闷闷地开车去了。
当他看到送到目的地后,后座那个中年人掏钱后捏着细细点了一下,很明显一个子儿都不想多给,故意忽略掉了那句“加钱”,只“礼轻情意重”的连说了几句谢谢。
谢个屁,付钱啊?!
他揉揉刺痛的腕关节,脸拉的比驴都长。可当下一秒他就惊愕的看着刚刚万般刁难的年轻人递给他一叠钞票,说:“我们是真的赶,所以谢谢了。小费,加上赶路加的费用。”
那叠大钞别说是赶路钱了,大概比他绕着城市刷五圈跑表都多三倍……
他对范无咎作了个多谢的手势,默默收下了那叠钞票。后者打开车门跨出车外,而后又扶着车门上缘弯下腰来,穿着风衣的身影在半暗的天色下显得高挑利落。
“记得尽快去医院看一下手腕,应该是职业病。”
身后的庄运晟本来不耐烦的正看谁还没有跟上来,谢必安看了他一眼,他又立正站好了。
范无咎回头笑了一下:“快了,再几句话。”
“要好好治一治,不然以后骨质疏松会很麻烦。”
司机说了好几句多谢,可是有时候真正的谢意用再多谢字都承载不起,只能合掌行了个礼,随后关上车门调头开走了。
原来世间善恶百种人,总有一些让这个五浊恶世不至于这么令人厌弃。
……
庄宅一定请了风水师来看过,半调子的那种。
为了档枪煞,什么水池、绿植和双麒麟山海镇乍看之下布的有模有样,实际上作用不大,只能说是了胜于无。
门口的水池内壁长了厚厚一层随波逐流的绿苔,微弱的水流撑着才让里面的鱼不至于被闷死,不过也不远了。
所谓绿植就是几盆放在门口的枯果苗,估计本来还打算种着来吃,一颗半烂的彩椒挂在上面,除此之外都是清一色的黄绿——全都奄奄一息。
所谓双麒麟山海镇就只是一幅镀了假金的挂画,愈韶偷偷评价“比熊出没更像熊出没”,被谢必安弹了额头。
等到进门,一股丧气扑面而来——不是形容人的那种,是形容全屋的地气死气沉沉地。如果说建筑规划良好的建筑里,地气像是一条盘绕全屋子循环的急流,那这里就是一处泥潭。
范无咎较为擅长这类风水之事,略微扫了一圈——一楼大门对厨房门,形成一个不甚明显的穿堂煞,因为建商不干人事,把一楼厕所和楼梯安在其间。
谢必安让女人小孩在客厅里坐好了,随手在旁边玻璃柜上面贴了一张符,领着大儿子和庄运晟和范无咎往厨房走。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厨房,过年时在米缸上贴的倒福字还没撕,已经悄悄褪成了粉红色。油烟机和炉台倒是清洁的挺干净,不过问题不在这里。
就出在灶台旁摆着的那个偌大的米缸上。
上元拜天官,中元拜地官,下元拜水官,分别在农历正月、七月、十月,现在称为元宵节、中元节和下元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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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引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