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栀栀是杀人犯的女儿。
夷城就那么大,整个城的人都知道这个事。
也有刚来不知道的,街坊邻居们会传:“老徐家的媳妇是二婚,她的前一任老公杀了人,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呢。”
同学们下了课,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也会传:“喏,就是那个女生,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卫生角的,她爸爸是杀人犯!”
邱弋吃完了,手插裤袋往椅背上靠,翘着二郎腿盯着坐在右前方,表情没有一点起伏的方栀栀看。
他离了她们三排都听得到,她没理由听不到。
方栀栀,要不是有个杀人犯爹,存在感得为负的女孩。
行为操守完全是学生守则里的范本,每天只知道抱着本书死磕,活法简直无聊到了一种境界。
很明显,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一圈长舌妇还在侃侃而谈,一点没在顾忌当事人会听到的正常音量,摆明了是在欺负人。
邱弋的眉头不深不浅地皱了一下,端起被扫荡一空的餐盘,经过方栀栀身边,走到了收餐柜处。
算了,邱弋心想,关我屁事。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邱弋和朋友约了打球。
他趴在桌上睡了会,等上课铃响了,老师还没来之前,把包甩上肩就从教室走了,径直来到后墙。
他左右蹬了两下树干,轻松伸手够上墙头,一用力,纵身便跃了过去。
墙的那边,有人背着个书包在走着。
邱弋腾在半空,巨大的阴影笼下。那人察觉抬头,两人四目相对,眼珠子都瞪得老大。
第一秒,邱弋心里蹦出来的只有一个字:靠!
第二秒,邱弋的心理活动是:……方栀栀?
第三秒……扑通一声,两人撞到了一块,眼前一片黑。
方栀栀被这突如其来的高空抛物撞得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邱弋的声音飘进耳朵:“没事吧?”
疼痛太强烈,第一下只感到了麻。
方栀栀睁开眼,邱弋就蹲在她面前,眉头要掐到一块去。
他问她:“能听见我说话吗?”
方栀栀答不上来,因为她现在开始感觉到疼了。
她撑着让自己坐起来,发现两个手掌心全都擦破了。
邱弋看到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他说:“我帮你检查看看,还有伤到哪里没有?”
哪知方栀栀听了这话,全身一僵,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半撑半扶的帮助下勉强站了起来,然后二话不说,匆匆忙忙就跑了。
邱弋傻在原地,没明白。
“喂?”
他跟在她身后,问:“你跑什么啊?”
方栀栀回头看了他一眼,加快脚步。
邱弋愣了一下,随后哭笑不得:“我又不会讹你。”
裤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的声音,邱弋划开屏幕接通。
“到哪了?”约好打球的朋友来电催了。
眼前,方栀栀逃命似得越走越远,好像腿也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邱弋看着,鬼使神差说了句:“下回吧。”
那边兄弟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挂了电话,方栀栀已经跑了老远,但还是看得见的距离。
邱弋莫名又好笑,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跟在后头,走在小道上,漫无目的的。
正是一天当中最舒服的时候。
太阳也不那么毒辣了,风吹过来都是夏天的味道。
方栀栀以为邱弋早走了,安心地回了家,哪知转身关门的时候,远远又看到了他的身影。
她吓了一跳,转身退到了门的后边。
邱弋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区楼,有些意外。
看来这位方同学的妈妈再嫁的对象是个有钱人家。
邱弋将视线重新落回大门口,方栀栀拖着受伤的腿一溜烟小跑,背影迅速消失在楼道之间。
邱弋忍俊不禁:“………………怪胎。”
第二天上课,一切如常,只是邱弋走进教室的时候,多往方栀栀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被他抓到她也正在看他,而且是偷看,因为她立马慌乱且不知所措地移开了目光。
邱弋停了一下,没有选择继续往前走,而是转了个方向,径直朝着方栀栀。
方栀栀的余光看得到,邱弋每靠近一步,她便坐立难安一分。
终于,邱弋走到了她身旁,站定。
全班的目光都悄悄聚集到他们俩身上。
方栀栀等了一会,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只见邱弋的眉头轻皱了一下,目光落在她颧骨的淤青上。
方栀栀反应过来,低下头去不让他看。
邱弋弯了点腰,一时情急,伸手把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这是昨天伤的?”
方栀栀抬手遮住,摇头。
邱弋回想昨天的画面,在撞了她以前,她的脸没有这样。
可是她为什么要否认?
邱弋看着她,心想……她是不是也怕他?
和其他人一样。
邱弋松开手,慢慢直起身,有些不爽地走出教室。
教室里的同学都屏着息,目光随着他移动,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三三两两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邱弋和方栀栀怎么搭上了?”
“不知道。”其中一个女生捂着嘴:“不过这组合还挺有意思的啊,混混和受气包,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子,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方栀栀在预习下一堂课要上的内容,对于周遭人的议论声,她早已经不在乎,反正几个月后就高考了,她马上就要离开夷城了。
邱弋再次从外面走了回来,班上三言两语的议论声霎时间就停住了。
只见他一如既往,吊儿郎当,却不是用脚踢开椅子,趴下睡觉,而是走到方栀栀面前,拉开她前桌的座位,面朝着她坐了下来。
班上再次陷入鸦雀无声的状态。
邱弋不耐烦地转头问了句:“有事吗?”
同学们愣了一下,急匆匆归位找事做,拿书本的拿书本,擦黑板的擦黑板,手忙脚乱。
邱弋转回头,开始盯着方栀栀看。
方栀栀没来由地紧张,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放。
她连朋友都好久没交过了,更不要说男生。
相比之下,邱弋就游刃有余多了。
他一派自在地支着下巴,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方栀栀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方栀栀始终低着头。
突然,他朝她伸出手,说了一句:“手给我。”
方栀栀愣了一下,有些怀疑地慢慢抬起眼。
他动了动眉毛,脸上带着非常浅的笑意,好像在鼓励她一样。
方栀栀顿了顿,紧接着做了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伸出一只手搭在了邱弋的手掌心上。
同学们的目光又悄悄地聚集了过来,脸上表情个个都很精彩。
和邱弋一对比,栀栀的手显得尤其白嫩尤其小。
邱弋将她掌心朝上翻过来,看到了昨天留下的伤痕。
栀栀没有及时处理,细细的擦伤一条一条,难看极了。
她下意识想把手给缩回去,邱弋没准,又抓了回来。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包塑料袋,打开,里面棉签、纱布、跌打药酒一应俱全。
邱弋没去响应眼前人惊讶的目光,动作自然地帮她消毒上药处理伤口。
“你……”方栀栀说话声音很细很弱,好像每一个字都用足了全部勇气:“你刚刚……特地跑出去买的吗?”
邱弋没有答她,继续上药,好像对于男生来说,这是一个耍酷的很好机会。
两个人之间又安静了一会,方栀栀的声音再次响起,有点害羞:“谢谢你。”
邱弋这回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还有......我脸上的伤……不是你弄的。”
邱弋手上动作停了一下,脸上表情带有疑问。
“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栀栀难为情地解释着:“上、上楼梯的时候跑太快,摔了。”
“脸着地?”
“恩?”栀栀看了他一眼,点头:“恩。”
邱弋便不再说什么。
自那以后,邱弋和方栀栀又重新回到了以往的状态,没有任何交集。
一个依然全心学习,是另一个人眼中的书呆子、模范生。一个依然吊儿郎当、玩世不恭。
每天下午最后两节逃课打球是邱弋的常态。
球队今天刚刚赢了一场比赛,邱弋和队友们决定去喝一杯庆祝一下。
一群穿着球衣的男生们还在回味刚才那场球赛,情绪热烈地讨论着哪个三分打得漂亮,对方几号防得不错。
一个男生用手肘碰了碰邱弋,冲水库那边抬了抬下巴问他:“那个是你们学校的校服吧?”
邱弋还在玩球,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好像是吧。”
男生调侃:“看背影还不错,要不要过去认识一下?都是逃课的,应该很有话题聊。”
邱弋把球砸向他:“去你妈,今天周六。”
一群人嘻嘻哈哈。
水库边,那个和邱弋穿着同样校服,原本抱着膝盖坐着的女生,在这期间站了起来。
几个男生好奇地朝她那边看去。
只见她迈着很小的步子,方向明确地朝着堤坝边,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可能因为是同校的,邱弋多留了点心,结果越看越觉得那人眼熟。
同行的队友都愣在了原地,转眼,就见邱弋拔腿朝着那个女生跑了过去。
“喂。”
女生的脚步也没有停下来,眼看着就要落水了。
“方栀栀——”
邱弋一边喊,一边从被背后拉起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回来。
“你……”
他上气不接下气,原本想破口大骂,却在清楚看到她的样子时彻底惊住了。
她的头发乱糟糟,有一缕没一缕地被眼泪黏在脸上,长袖开衫校服里套着一条连身裙,两个磨出血的膝盖露在外头,膝盖以下小腿处,大大小小都是淤伤……
方栀栀甩开手想要跑,没两步就被邱弋追了回来。
她显然情绪有些激动,被邱弋再次抓住以后有些失控地挣扎。
邱弋控制不住,又怕太大力弄疼她,干脆将她按在怀里,安抚她:“冷静一点。”
方栀栀抵不过,无力地垂着两只手,眼泪啪嗒嗒又落了下来。
许久,只听方栀栀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你不要管我了。”
邱弋松开,看着她身上的伤,心中一团无名火冒了上来,扯着眉头说:“你的事,从现在开始我管定了。”
方栀栀瞳孔微怔。
“……”
邱弋拉高她的衣袖看,果不其然,胳膊上也都是伤。
邱弋胸腔闷了一口气,怒火中烧:“你告诉我,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