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二哥最近受宠,父亲对我愈发冷淡,真的不能再等了,别看现在父亲对你还有照顾,你一出嫁……你忘了前几位嫁出去的死的有多惨吗?你再想想你阿姊她……”
黎浅予呵斥住他,背过身,厉声让他离开,“四哥!求求你别说了,我再思虑几日。”
临走前,司嘉言扔下句话,“要是不想惨死,你最好和我联手,谋反没什么的。”
等到司嘉言离开,黎浅予抹去泪,面若冰霜。
好啊,她如今才看清,她的好四哥也在给她布局。
先提及阿姊的事,让她对父亲起疑,等到自己厌恶父亲,转而在潜移默化中依赖他,反复向他展示自己的忠诚时,再来最后一击,让自己崩溃,彻底依靠他——这个唯一在乎自己的人。
中途再反复提及谋反,令她不再反感谋反,甚至愿意谋反。
谁说司家人没脑子的?明明个个都心怀鬼胎。
想着想着,她意识昏沉,忍不住沉沉睡去。
等再睁眼,她躺在床上呆愣半天,顿感身心疲惫,撑着头起身,一转头,看见桌上的药碗——她昨夜饮下的毒药。
长夜已过,药效发作,她感到格外难受,身体异常虚弱,她分明昨夜服用前,反复确定了药没问题,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好巧不巧,桌上的日历明晃晃的标注着,明日便是放榜日。
司家提倡物竞天择,选出强者的方式很简单,列个榜单,榜单四十名开外的人一律抹杀,为了活下去,排名靠后的人会联合抹除排名靠前的人。
黎浅予作为第一,少有人敢挑衅,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这般虚弱,估摸着司家上下的刺客,巴不得聚起来追杀她。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离开司家。
强忍下不适,她翻身下床,一个不留意,跌倒在床边,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她闻声望向门口的方向,不用打开,她能猜到,门外肯定站满了蠢蠢欲动的人们。
她不禁苦笑,这么急不可耐吗?
抓了件衣服披着,也不在意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拿起短刀,从窗户翻出去,一路踉跄着离开。
路上,避开巡逻的侍卫,来到她寻常偷溜出去的角落,踩在搭建好的砖块上。
才踩上去。
身后传来声响,她闻声惊恐回头,便见三哥一时兴起纳的小妾,同样惊恐的看着她,身上穿着和司家奢华格格不入的粗布衣裳。
突然,黎浅予感到喉间瘙痒,她忙捂住嘴,咳嗽不止,又别过脸,怕咳出的血,吓到面前的女娘。
女娘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眉头一皱,回头四处张望,明确没有别人后,忙提醒她,“你快些走,马上就有人来了。”
黎浅予没有犹豫,立马翻出院墙。
而那位放她走的女娘,怯懦环顾四周后,将黎浅予踮脚的砖块藏好,拍拍手,在自己身上擦去灰尘,匆忙离开。
回去路上,遇上追杀黎浅予的人,她挡住身后的去路,指着相反的方向,“你们是在找十三吗?她朝那边跑去了,看,地上还有血呢。”
等到他们按自己所指的方向追去,她这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忍住回头看的念头,硬着头皮走远。
她进司家后,常常听见刺客们的惨叫,甚至多次亲眼看见他们自相残杀。
她能猜到。
在一众男子中杀出生路,居于高位的黎浅予,会比常人更累更艰辛。
她心想:都是深受迫害的,能帮就帮吧。
正想着,她回到房中,门一开,自己丈夫浑身酒气的出现。
他的身上渐渐有了溃烂的痕迹,张着臭嘴凑到她面前,她苦笑着反抗,却始终难以逃过他的魔爪。
当她躺在床榻上,望着窗外的天,忍不住想,若是能逃离就好了,这样的日子,她受够了。
看了眼桌上家中寄来的信件,再看向昏睡的丈夫,她咬咬牙,拿起烛台……
另一侧,永宁坊的家中,裴长乐打开门,注意到远方逐渐靠近的黑点,仔细一看,是踉跄归家的黎浅予。
桃霓色薄衣被她拽着,好几次险些滑下,冷汗遍布她光洁的额头,眼眸眯起,费力的看向他,唇角带血,手心和衣裳布满斑点血迹。
记忆中一贯冷漠强大的人,如今狼狈不堪,犹如失足跌落的神明,踉跄走来。
刚进院内,她没忍住,又咳嗽一声,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再也撑不住,力竭倒下,裴长乐赶忙接住她,抱她进屋躺下。
“我去找大夫。”丢下这句话,他抬脚便往屋外跑。
黎浅予在听见“大夫”二字后,清醒不少。
不行,他不能去。
慌忙间,抓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走,“不准去,我能挺过去,相信我,我能挺过去!”
过去千万个难受的日夜,她能挺过去,目前的咳血小事,她也可以。
“不行,您必须去看大夫!”裴长乐坚持自己的观点,顾不得黎浅予的反对,扯回衣服。
黎浅予见状,更死命抓住,不松开。
“撕拉”一声,衣服被撕开。
裴长乐狠心一次性扯到底,迈着匆忙的脚步声冲到屋外。
他还没走出几步,屋内传来黎浅予跌倒在地的闷声,她沙哑的声音冲出来,追上他。
“不要去……不少人埋伏在医馆四周,你会被发现的。”
黎浅予真的怕裴长乐出事,好不容易有个在司家外的帮手,她不能轻易失去。
裴长乐咬牙,心想:那又怎么样?总不能见死不救?反正自己横竖都是死,起码在离去前,将欠黎浅予的人命还了。
前脚他迈出院子,后脚有人叫住他,一道女声,咬字清晰,清脆有力。
“医馆的大夫非但不会救她,反而会选择杀了她。”
裴长乐闻言回头看,不消片刻,他记起对方,她是昨夜赌坊二楼的白衣女子。
来人挺立如松,一手按着佩剑,腕处的佛珠显露,一手自然下垂,有着平安寓意的宝相花纹绣在衣服上,开出一个个给她的美好祝福。
“司家刺客有不少埋伏在医馆,有次浅予险些被其中一人医死,自此以后,她信不过医馆的人。”
说着,她自顾自地往家中走去,裴长乐拦下她,眉头皱成“川”字,薄唇紧抿,眼神中充满戒备,感觉一下秒就要掏出暗器。
“你是谁,我缘何信你?”
“萧家三娘,萧梦阮,浅予的先生,她的武艺有一半是我教的。你不信,我愿以萧家的清廉为押注,保证我的话句句属实。”
她的语速平缓,让人听后忍不住变得安心,“若还不放心,我以我的性命为押注。”
京城中只一户人家姓萧,武将世家,祖上为开国功臣,家风清明,对子孙教导甚是严厉,正因如此,萧家出了不少将军。
可面前的人,眉眼中有着汉家人独有的骨相,又有着西南夷人特有的柔美,怎么看也不像是那户人家能养出的姑娘。
此时,邻近的房舍纷纷传来声响,萧梦阮闻声偏头看去,好心提醒道:“你肯定也不想招来人,对吧。”
裴长乐跟着扫视四周,半信半疑的放下手臂,让她进来。
萧梦阮微微点头,边说叨扰了,边走进黎浅予的房内。
房门大敞,瘫在地上的黎浅予试图爬出,恐慌抬头,警惕望向来人,她头发披散,衣衫凌乱,落魄不堪。
听见有人前来,她咬牙切齿地询问来人,由于中毒,瞳孔涣散,逐渐看不清事物,双目无神,手摸索着拿起短刀,对着她们的方向挥舞,死死防卫着。
萧梦阮心下一紧,轻手轻脚的靠近她,握住她刺来的短刀,在她耳边柔声说着,“浅予,是我。”
黎浅予闻言,先是呆住,确定来人后,松开握着的短刀,抬头,眼眸费力眯起,试图看清来人。
“先生?是你吗?”
萧梦阮来到她面前蹲下,一把抱住她,轻拍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当然是我。”萧梦阮浅笑,举止温柔,轻声细语说着,“几日不见,怎的把我都忘了。你信不过医馆的大夫,信得过我吗?”
黎浅予在她怀中,强压下情绪,忍住泪水,微微点头,声音已不自觉的染上哭腔,“信得过。”
萧梦阮扶她再次躺下,手刚搭在黎浅予的脉上,裴长乐大步前来制止。
“我怎么能知道,你真的不是来害她的。”
萧梦阮将黎浅予原先拿在手里的短刀递给他,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脖颈上,匀给他的目光冷漠疏离,“若我害她,你一刀了结我便是。”
黎浅予一听,立马转头威胁裴长乐,“裴长乐,不准对先生不敬。”
裴长乐用寻常嬉皮笑脸的声音,回复阿姊,“怎么会,阿姊的先生,我可不敢对她不敬。”
嘴上说着,手中却愈发握紧着刀,挨在萧梦阮的脖颈旁,稍一用力,她的脖颈上便会出现刀口,看向她的眼神,也分外不善。
萧梦阮冷眼瞥了下短刀,不予理会,转而安抚继续黎浅予,“放心,他没有对我不敬。”
有了先生的保证,黎浅予终于放下心来,殊不知,面前的两人就差拔刀相向了。
……
司府内,忙碌一天的司修真归家,司嘉翎立马上前来问候,应付完他,司修真等待良久,没等来司嘉言,忍不住不悦,向旁边的人询问。
“其他人呢?”
“明日便是放榜日,四公子可能正忙着整理榜单,处理废物们,至于三公子……”
旁边的小厮目光躲闪,甚是害怕犹犹豫豫的不敢说。
司修真一听,心下明了,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还是知道的,“呵,又去寻花问柳去了。”
小厮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提及,“其实,大公子他也一直等您……”
“不用管他。”语气中充满敌意,“接着让他禁足。”
“是。”小厮识相闭嘴,不再谈及那个令家主不悦的人。
司修真一如既往的讨厌长子。
听闻他早年间被母亲忽视,而长兄自幼被万般宠爱,导致司修真对自己长子态度极其不好,转而处处偏袒他的小儿子。
“都不知道来看看我,一群没心没肺的。都没时间?人家司嘉翎怎么有时间,他还在大理寺当差,当的是少卿,管那么多人,可比嘉言忙多了。”
恰好此时,敲门声响起。
司修真咳嗽几声,端坐,整理好面容,让门外的人进来。
木门打开,司嘉言的脸庞出现。
司修真心里甚是欢乐,面上仍是平静,语气里依旧带着责备。
“嘉言,你来所为何事?”
“父亲,明日为放榜日,孩儿忙碌,没能及时请安,还请责罚。另外,这是孩儿对我一点心意。”
说着,司嘉言摆放好暗器,等待着司修真过目。
司修真拿起仔细端详,外形像笛子,内里藏着多个暗格,一甩便可甩出飞镖,飞镖的样式独特,一共三边,皆带有利刃。
“有心了。”
司修真对司嘉言送的礼物甚是满意,连连点头,语气缓和不少。
司嘉言忍不住心里鄙夷,这势利眼的老东西,一见送礼就喜笑颜开,看他那样就来气。
早该让他退了,到时候自己掌权,司家一切都会是他的。
正想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区区一个司嘉翎,事事压我一头就算了,还想和我争权?真是给他脸了。
还有那不学无术的三哥,占着司九娘的军功,享尽荣华富贵,却终日沉迷那烟花柳巷,没一正经的样子,德不配位。
大哥?一个被父亲丢在角落里自生自灭的废物,不足为患。
他想遍身边所有人,唯独没想到黎浅予。
他眼中听话的人偶。
或者说,他怀疑过,但丝毫不在意。
甚至于,他怀疑过黎浅予略显突兀的“钟意”,以及她的满口胡言,但是每每看到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也没多想。
甚至笑话自己。
一介女流,能想到什么?连谋反都不敢的蠢货,还得自己费心思引导她,根本不需要放在眼里。
自己的脑子大概是被驴踢了,尽担心些没用的东西。
是的,就是如此傲慢,然后留下祸患。[愤怒]等着吧,迟灭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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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深宅苦命人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