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第14章 第十四章

“快进去啊。”

“算了吧”

“你迟到了。”

“算了吧。”

“你不怕君见雪一会儿罚你抄书吗？”

“……算了吧。”

“你可莫要自作多情。”

“我说！算！了！吧！”

“哟！恼羞成怒喽！”

此时的林锦已经在书房门口徘徊了一刻钟多了，他从早晨刚起时便开始的思想斗争持续到了现在，在逃课与面对君见雪之间反复横跳，依然没有结束。

林锦脑内的两个小人已经进入了互殴状态，还没有决出胜负，可林锦已经接近崩溃了。他闭上眼睛，脑门抵在墙上，试着谋求片刻的安宁。

遗憾的是，这个方法并没有什么大用，昨晚的画面依然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昨夜真的太静了，静到他可以清楚的听见君见雪平和规律的呼吸声，昨夜又很吵，虫鸣风响，全都被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掩盖，世间一片黑暗，只留下他们，创造出只属于他们的喧嚣与寂静。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却挥之不去，君见雪提着一盏小灯凑近了他的脸庞，温和的目光轻轻地触碰着他。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君见雪的手指在描摹他的眉眼，那若有似无，如羽毛般的触感，让人怀疑那是不是错觉，而他更愿相信那是真的。可他又太怕了，怕是假的，一睁眼就没了，又怕是真的，会被君见雪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于是他在异状即将表露出来的时候，抢先一步把脸埋到了被子里，而随后响起的君见雪离去的脚步声更是让他感到无比庆幸。

今早为了感谢伟大的被子兄，可以说是他最认真叠的一次被子了，棱角分明，可以直接拉去豆腐摊上卖了。

最后一次虔诚地感谢了亲爱的被子兄后，林锦睁开眼，满脸通红地抬起了头。

他一边吹风试着让自己头脑冷静下来一边思索着对策：君见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大半夜突然父爱泛滥，还是一时兴起，难道.他，他是看中了我的姿色，喜欢上我了？求而不得才大半夜来找我？虽然这不大可能，不过倒也不是没可能，一会儿我进去要是君见雪跟我表明心意可怎么办呢？我是直接跑呢，还是……

那个词还没出来，林锦就自发地用一个栗爆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路：想啥呢？还答应？你咋不上天呢你？！

他又捋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对着自己那无限跑偏的脑回路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决定勇敢面对，进书房去！

林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了书房的门，低着头，努力做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于是乎，他先是动作僵硬地抬起左脚，迈进去，然后，抬右脚，迈进去。

彻底迈出他心里的那一步后，他松了口气，抬起头，本以为会看到君见雪坐在书案前心无旁骛处理事务的画面，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和之前一样。

结果，下一刻，他与正站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拿着本书，神情带着些许的错愕，嘴角不停抽动，努力憋笑的君见雪四目相对。

刹时间。

林锦：“……”

君见雪：“……”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四目相对间，尴尬在两人之间逐渐蔓延开来。

林锦又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口，想先发制人，解开心结，质问君见雪昨晚发生的事。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君见雪这厮不讲武德，竟抢先举起了一本书，笑意盈盈地对他说：“这书，可是你昨日落在我那的？”

林锦先是被他的笑晃了下神，然后迅速被他手中的那本书夺去了注意，一瞬间，所有的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一口气噎在了他的喉咙里。他僵硬地立在原地，化成了一座久经风吹雨打的雕像，似乎只要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林锦被消音消了好一会儿，才涨红了面皮，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开始挣扎：“不是，这个，那个，我，我……”

最后，他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憋出一句：“这真是我第一次干。”

然后他就开始忏悔了：他妈的，我是不是脑子抽了，我昨天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个馊主意的！

君见雪看着他这副样子也愣了一下，虽然他本来并没有要责怪的意思，此刻却也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于是他收起了唇边的笑意，垂着眸，用一只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淡淡地询问道：“哦？你说的是什么第一次干啊？是拿这里的书去外面看？还是……偷偷溜进我的院子里啊？”

林锦的脑子“轰”的炸开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进院子。”

君见雪：“那，你觉得这本书写的如何啊？”

林锦：“好极了，语言玄妙，情感丰富，内容包罗万象，阅读时仿佛真正处在了那些锦绣河山中。”

君见雪看着面无表情，仿佛有人随时要砍他的林锦终于绷不住了，眉眼弯弯地说道：“我没生气。”

见林锦还是一副紧张的样子，他继续说道：“你喜欢读书是好事，我又怎会怪罪呢。”

林锦稍稍松了口气。

君见雪：“不过，你日后若有什么想看的书想借，还是同我说一声才好，毕竟，不问自取可不是君子所为。”

他故意把语气稍稍放重了些，林锦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君见雪：“你是真心喜欢这本书吗？”

林锦点了点头。

君见雪冷着脸掀了掀眼皮，道：“说话。”

林锦僵硬地开口了：“喜欢。”

君见雪这才满意了：“这只是第一册，后续在我房里，你若真喜欢，一会儿我再拿给你看，可好啊？”

林锦：“好。”

君见雪：“那我院子里的花，好看吗？”

林锦：“好看。”

君见雪：“你今后若还想来我院子里看书也不必遮遮掩掩的，直接来便好，明白了么？”

林锦一脸肃然的点了点头。

君见雪对他这锯嘴葫芦一样的态度有些无奈，他只好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林锦双手攥成了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怕你生我气。”

君见雪有些奇怪，他不是说了他没生气吗？但还是问道：“为什么呢？”

又是一阵沉默，林锦：“我怕我偷看闲书，你以后不想教我了。”

君见雪内心失笑，原是这般。他徐徐善诱：“还有别的吗？”

林锦：“没了。”

君见雪温声道：“闲书闲书，便是闲暇时用来放松心情的书，看这个本身也没什么错。再说了，你看的那也称不上什么闲书，能增长见闻，还能为日后外出游历做一些准备，不是很好吗？好了，我真的没怪你，也没生气，过来吧，我今日教你些别的。”

说完，他又随手摸了摸林锦的头，便转身去拿今日要用的书了，根本没注意刚才的举动在林锦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林锦含糊的应了一声，也不管他听没听见，抬手摸了摸头顶，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君见雪手上的余温，他的耳尖悄悄漫上一小片薄红。其实他刚才还有一句话没说，凭什么昨晚我心如乱麻，你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你是不是跟谁都这样？还有，你院子里的那些碎瓷片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一个人？只是这话怕是很难问出口了。想到这儿，林锦心里又多了几分委屈，在心里嘀咕道：这君见雪真是惯会占人便宜的。

他走到君见雪身后，试着和平常一样，漫不经心道：“你今日要教我什么？作诗？”

君见雪笑道：“你若是想学作诗，那我明日就带你先把《笠翁对韵》看了，不过，今日我要教你的是算学。”

说着，他便把《九章算术》露了出来，给林锦看，林锦虽从前没看过这个，却也多少有些耳闻，也没什么异议。

两人坐了下来，君见雪开始介绍道：“《九章算术》，顾名思义，分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及勾股九个部分，每章又分问，答，术三个部分，你先从方田看起吧，若有不明白的就问我，我就在这儿。”

听完后，林锦有意回避了君见雪的视线，兀自低头看了起来。而君见雪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君见雪回忆起林锦进门前自己在屋里紧张得左右踱步的样子，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天知道昨晚他回房后花了多大的精力才稳下心神，勉强入睡的，他忘不了在若隐若现的记忆中看到的那双似乎蒙着一层薄雾的眼。

在林锦进门的前一刻，他都还在努力思考着，若那双眼不是他的错觉，他一会儿该如何向林锦解释昨夜他那登徒子一般的行为呢？林锦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可莫名的，他在见到林锦后，满腔的紧张竟轻易被消去了大半，可他还是不大敢听林锦问出那个问题，便抢先一步开口了，不过所幸，也是解决了一个问题。

他现在又有些后悔了，也许他刚才应该让林锦问出口的，而现在，他的问题，只怕是很难问出口了。

在他胡思乱想间，林锦已经把第一章翻完了。

他双手往后一撑，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难的嘛。”

君见雪笑了笑，随手列出几道题，道：“来试试如何？”

林锦也接过笔，写完后，虽过程只有寥寥几笔，还让人不大看得明白，答案却都是对的。

君见雪挑了挑眉，又列出几道，这次的难度大了些。

而林锦虽中途咬了几回笔杆，却还是用寥寥几笔做出来了，也都是对的。

君见雪目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你于算学上倒是极有天赋的。”

林锦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耳朵，小声嘀咕道：“也不算什么。”

君见雪：“你下午不必来书房了。”

见林锦愣了一瞬，他接着说道：“直接去我房里吧，我带你看几本闲书’。”说完，他还对林锦眨了眨眼，“还有，我之前不是说过要请你喝甘风霖吗？”

林锦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君见雪：“过几日中秋，我陪你一起喝。”

林锦听完之后，努力装成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可那拼命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中午都没有散去。

人真是很奇怪啊，林锦想。

明明上一刻还难过得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可只要一件小事，又能开心得想飞到太阳上去高歌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