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路上,许琛问宋黎:“阿黎,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宋黎脸色一白,犹豫片刻后方才轻声开口:“琛哥,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巫女紫南在我和原主之间订立的契约吗?”
“当然记得。”许琛脸色微微沉了沉。
“按照契约,如果原主在那边帮我完成了查明真相、沉冤昭雪的任务,他便可以用魂契跟我交换回来,我们俩各归原位;如果他没成功,便需一直留在那边……当初,紫南跟我说,如此约定,是为了约束对方,令他全力以赴……”
许琛沉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刚刚陈道长说的那件暂时还没有发生的事,大概就是指沉冤昭雪这件事……我猜,他在另一个时空依旧好好活着,正在努力做这件事,但暂时还没有结果。最终,如果失败了,按照契约,他不能跟我互换,我们会一直保持现状;但是……如果他成功了,启动魂契进行互换,那咱们就必须分开……这便是未知的变数……”
许琛陷入沉默,一时只顾闷头走路,脚下的步伐不自觉越来越快。
无论哪种结局,对现在的宋黎和他而言,都太过残忍。
如果原主那边失败,意味着小少爷的父亲、小少爷的家人将蒙受不白之冤,永世不得澄清,不得解脱;如果成功,则意味着他必须换回去,跟许琛永远分离……
许琛不能去期盼原主失败,那对小少爷和他的家人都不公平,也不符合人间正道;但是,他也不敢期盼对方获得成功,他舍不得现在的宋黎,真的舍不得……
回到玉钟山下时,天色已近黄昏。宋黎不想在这边逗留,打算乘高铁直接回家。
许琛还是说:“我陪你一起回去。”
这次,宋黎没有反对。
他想,作为一对互相钦慕却很可能没有结果的情侣,随时都有可能毫无预兆地分开,永远不得相见。在这种情况下,世人怎么看,宋黎的父母怎么看,又有什么要紧?
宋黎只跟父母说了大致回来的时间,没告诉具体车次,不打算让他们去车站接人。
宋氏夫妇也坦然接受了。以宋黎现在的名气,确实已不适合在高铁站这样的场合公开被人随意接送。宋伟泽和黎婉慧的样貌早就被“热心”网友扒出来过,只不过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罢了。
门铃响了,黎婉慧过去开门。她的笑容来不及在脸上彻底绽开,便下意识僵了一瞬:“……小许?你也来了啊?快请进快请进。阿黎这孩子也真是,有客人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宋黎咧了咧嘴,露出个乖巧讨好的笑。他一路上一直为两人坎坷的情路伤怀,哪顾得上这些。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家门口了。
“阿姨好,是我的不是,来之前没提前打招呼,实在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你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黎婉慧嘴上说着客气话,目光却一直在对自家老公使眼色。宋伟泽会意,笑着迎过来,接替她跟客人寒暄。
宋氏夫妇表面上礼数周全,心里却都暗暗直打突。
上次宋黎回家,许琛就巴巴跟了过来。这次……两人居然直接一起回来了?
实在不怪他们心里多想。
自从儿子成名之后,夫妻两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网上看宋黎的各种新闻和八卦。凡是看到夸儿子的帖子,他们能高兴好几天。
可是,看来看去,他们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叫做许宋CP超话的地方。这个超话里的人,全都说他们的儿子跟许琛是一对,还扒出各种细节,眼神、动作、表情、互动……内容无奇不有,无所不包。
被这些人按着头一通分析,两口子觉得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感觉自己都快被洗脑了,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有几次,黎婉慧都想直接打电话问宋黎了,被宋伟泽硬生生给摁住了。
他分析道:“这种事你可不能主动问。你问了,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阿黎也承认了,那你怎么办?同意还是不同意?接受还是不接受?你做好这心理准备了么?如果他不承认,根本就没这回事,那你无端怀疑自己儿子,还往那种方向怀疑,你不尴尬啊?”
黎婉慧想想也有道理,只好强行忍了下来。可如今……如今这两人就这么大喇喇双双一起回家了,这到底算几个意思啊?
今天回来得晚,两人已经在高铁上吃过饭了,接下来,就该讨论就寝问题。
黎婉慧一想到自己上次居然还热情留宿许琛,心底就忍不住一阵懊恼。她脸上端出得体合宜的微笑,问道:“时间也不早了,小许订好酒店了没有啊?”
许琛看了宋黎一眼,笑道:“阿姨放心,我在高铁上就订好了。”
以他们目前的关系,宋黎这次说什么也不敢让许琛在家留宿,怕一不小心就露馅儿了,所以在高铁上就盯着许琛订了酒店。
“哦哦,那就好。酒店远不远?一会儿让阿黎他爸爸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地方不远,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万一不小心被人拍到了,不定又得编出多少故事呢。”
听许琛这样说,黎婉慧脸上的笑容又松弛了几分。听许琛话里的意思,他俩应该被人编过不少故事。那就是说,CP超话里那些东西,八成都是假的喽?
宋黎在家休息了两天,许琛便自己在T城随意逛了两天。这两天,因为宋黎三令五申,许琛始终不敢造次,没太敢往宋黎家里凑,两人只能靠视频和短信保持联系。
明天,他俩便准备一起回京城。
宋黎在自己房间里翻箱倒柜,收拾衣物,黎婉慧也跟着在一边帮忙。她把派老公出去买回来的T城特产和宋黎从小爱吃的点心一包包往他行李箱里塞。
宋黎偶然回头,发现自己带回来的行李箱快被母亲塞满了,无奈地冲黎婉慧笑道:“妈,您就别再装了嘛,剧组有工作餐,饿不着我的。”
黎婉慧丝毫不以为意:“就你们那工作餐,我还不知道,难吃死了!要不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听我的,多带点零食总没错。”
宋黎无奈:“好吧好吧,那您少装一点哦,要是被我经纪人看到,又该说我没做好自我管理。”
黎婉慧笑道:“知道知道!”手上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确认吃的东西都装得差不多了,黎婉慧这才出去做饭,留宋黎一个人在房里继续收拾。
没有母亲的打扰,宋黎手底下动作快了很多。他装好衣物,锁好行李箱,竖在门边放好,目光下意识挪向墙边的古筝和书架。
这两块地方,宋黎自始至终都没怎么碰过。
在他心里,这是原主的精神领地,是他不该随意触碰的地方。它们的主人,总有一天会回来,对方应该不想看到自己的心爱之物沾染上别人的痕迹。
可是这一次,宋黎忍不住走过去,手指一本本抚过那些书脊,心里想着,那是怎样一个人?他能完成任务吗?会顺利回来吗?
在心底最深处,他甚至隐隐羡慕着对方,羡慕他能跟许琛真正生在同一片时空,回来后,也许还会有进一步的交集,许琛会不会也对他……
突然,宋黎感觉胸前有一丝不对劲。这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打断了他胡乱发散的思维。
是魂契!是魂契有了异常反应!
除了在小树林里爆出强光那次,这是宋黎第一次感觉到魂契有了如此强烈的存在感,它在发热,而且越来越热……
从里面锁好房门,宋黎赶忙从胸口掏出魂契,发现它不仅在发热,还在发光……这究竟代表了什么?宋黎陷入慌张,头脑中一片空白。
恍惚半天,他终于想起巫女曾经说过的话:如果黑色魂契出现异常发热发光,说明原主不仅完成了任务,还毁掉了白色那块魂契,试图占据你原本的身体和位置……
他完成了?!他真的完成了!!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毁了自己那块魂契,他……不想换回来??!!!
宋黎深吸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是,反复回想无数遍,巫女当时的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还一再叮嘱,如果黑色魂契出现发光发热,就必须由他在这边立刻启动互换程序……
半晌,他轻叹一口气,盯着手中流光溢彩、持续发热的吊坠,像是看到了魂契另一头连着的原主。他觉得,自己此刻好像有数不清的话想要说给对方听。
他隐隐觉得,这是他们之间相互产生联结的最后时刻了。
所以,他忍不住轻言细语,就如同对方真能听到一样:“这么说,你果真做到了?父亲的冤屈、整个陈府的冤屈,果然都被澄清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也谢谢紫南!我做不到的事,你们都替我做到了,我好生感激……虽然你我出于同一个灵体,但毕竟,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你是我全家的恩人……”
想到对方为什么会毁去白色魂契,他忍不住低叹一声。对方大概以为,大仇得报,沉冤昭雪,自己应该是很想回去的吧。
可是,原主不知道,他有了许琛,又怎么舍得回去?
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许琛,他和巫女欺骗了原主,将对方拖入那样的泥淖之中,本来就很对人家不起。要不要换回来,本来就该由对方说了算才对。
于是,他摇头轻笑道:“如此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回报都来不及,又怎会勉强于你?既然你不想回来,那便不回来罢。我会替你好好活着,替你照顾父母亲朋。这个护身符,以后大约是没什么用了,不如我试试烧了它吧。”
他觉得,既然一切已尘埃落定,这东西真的不该再继续存在下去了。它会令对方不安,也会让自己不安。
宋黎左右环顾,发现房间里没什么能点火的工具,便起身去客厅,从茶几上找到了父亲买烟时赠送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
他回到房间,一手点燃打火机,一手提着挂绳将黑色魂契放在火焰上。
原本还有点担心烧不起来,毕竟是那么神秘、那么精密的物件。没想到一切都很顺利,那魂契遇火即燃,烧完之后,连一片残渣和灰烬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