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四郎悄声对月娘道:“庐陵书行里的卖的那些书,我都要看腻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本,《论语》《大学》《尚书》......看看这里的书,多有趣!”
戴月娘也心有戚戚焉。
庐陵虽然也是文风兴盛之地,但前些年其实连正儿八经的书铺都没几家,只有一些士族家中才会有藏书。若是普通人想要看书,还得去士族家中求一求,但主人家允不允那就另说了。
她记得在自己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庐陵城中的书铺才多了起来。
月娘踮起脚看着自己眼前的书架,这书架从地面一直到屋顶,上面摆满了满满当当的书,让她与戴四郎在内心不约而同发出了“哇”的一声——他们纯粹靠强大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惊讶出声。
而且书架分门别类,一层是“经史”,一层是“诗集文学”,还有一层是“算学”,一层是各类期刊杂志,还有一层放着各种不好分类的书籍,有农书还有医书等等。
而换一家店,甚至还能看到如今流行的各种话本子,什么才子佳人,狐妖道士,还有各种民间故事,比如之前悲田院抗疫的话本子,都是在茶楼酒坊还有百戏社中经常能听到看到的。月娘都不知道它们甚至还出了话本子!
她偷偷的买了几本。本以为一个娘子来买这样的话本子会被别人侧目,但周围人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这让她逐渐放下心来。
再换一家店,甚至可以看到一些花样子的合集。
月娘有些惊讶,问掌柜:“这是什么?”
掌柜笑道:“这是刺绣的花样子,还有这几本,是棒针织法的图样。这些都是长安城的大绣庄和羊毛作坊出的,卖得很好哩,娘子们可喜欢了。”
月娘有些恍惚,现在连这种闺中手艺都可以拿来印书了吗?
她问掌柜,掌柜笑道:“有何不可?贵人都说了,娘子们也需要生活上的乐趣,且这些花样子最终还不是百姓受益?而且,小娘子你可别觉得绣庄和作坊会亏,他们这是在扬名呢。”
月娘看了看合集上偌大的XX绣庄与XX作坊字样,不禁失笑:“这真的是,真的是......”
真的是太好了!
戴四郎已经与书铺掌柜攀谈起来,听他在讲那刚建立不久的长安学院。
“那学院里可是卧虎藏龙呐!它和以往的书院都不同,与国子监也不同,里面不单单学经史,还学算学、科学,周相公说了,要效仿孔圣人,做到有教无类,不管是什么出身,只要是能考上长安书院,都可以去上,而且还免束脩!我和你们说,我曾去过里面一趟,那儿的图书馆所藏的书,嘿嘿,那才比咱们这儿可要全多了!”
戴四郎心生向往:“原本我在庐陵时还听得众多士人唾骂,说......”
“说科学不过是工匠之学,将科学与算学等也纳入到学院之中是有辱斯文,愧对于圣人言,是否?”书铺掌柜笑眯眯道。
戴四郎点点头。
书铺掌柜呵呵一笑,有了点讲古的兴趣:“当时说要建综合性大学的时候,嗐,这个词还是我听来的,就是如长安学院这样不单单只是教授的学堂之意。当时,长安城里吵得更凶呢,就是国子监的几位博士都出声反对,差一点儿,这学院就建不起来了。”
月娘好奇问:“那后来又是如何建起来的?”
“既然有反对的就会有支持的,反正那段时间请命的士人与学子们一波又一波,各种杂志和报纸上的辩论更是针锋相对,热闹极了。”掌柜眯起眼,“不过,具体内情如何却不是我们这等小人物能够知晓的了。只知道,一年半载后,长安学院终归是建起来了,而且科举的分科取士也越发的仔细了。”
戴四郎被掌柜描述的这段过往搞得热血沸腾。
这就是京都吗?
就连一个小人物似乎也能参与到这样的天下大事中去。
月娘插嘴道:“掌柜可留存有当时的报纸?”
她早就听说了报纸之名,据说是长安一家印坊先做出来的,原来是仿照学术杂志期刊的做法,收集一些街坊的逸闻趣事还接受投稿,一个月一次。后来这种形式大受欢迎,内容也包罗万象,越来越丰富,时间也变成了一周一次,被读书人们戏称为民间版的邸报。酒坊与茶楼里的一个固定节目就是由说书人为客人们读报纸。
这些报纸被行商们从长安带到各处,戴月娘也看过几份,觉得大为震撼,真是不出门而闻天下事。
趁着书铺掌柜去取报纸的时候,戴月娘与自己的兄长对望一眼,两个人都想起了舅舅让他们留在长安的话,燃起了强烈的热望。
留在长安,似乎真的挺好......
几天后,戴月娘想起自己与阿念的约定,和母亲说了声,带上了侍女和礼物去悲田院看她。阿念来了信,说她们已经住院了而且排上了悲田院提供的廉租房。
那廉租房是四人间,阿念说原本想要申请六人间,不过她与舅舅目前都有了一些收入,所以便申请了四人间。
四人间她们还需要和其他人一起挤,而且房间窄小,还是显得昏暗局促。
月娘有些不解:“为何不直接申请两人间?想必也能休息得更好一些。”
阿念笑道:“这儿却是没有两人间的,我也问过,那管事说若是有了单间和两人间,恐怕就会有许多原本不是那么贫困的人也来申请,那就挤压了那些真正贫困之人的空间。”
月娘恍然大悟:“如此的确是更周全。”
她又知道这些福利一半来自于朝廷的拨款,一半却是来自于平阳昭公主以及徐寺卿等人成立的慈善堂的捐款,对其夸了又夸,打定主意也要给善堂也捐些钱。
月娘问阿念钱财可还够用,想要偷偷塞给她一些,但阿念去拒绝了。
她给月娘展示了自己从羊毛作坊里接的活计:“你放心吧,一天下来,也能赚个三四十文,覆盖每天的开销是够了的。就算是母亲手术后我要照顾她,那也没关系,我舅舅现在在附近的一家食肆当跑腿,每日也是有钱进账的。”
升道坊附近有许多食肆。悲田院和医学院的食堂虽然也不错,但毕竟清淡单调,很多人尤其是未患病的家属们还是很乐意在外面吃点不同的,尤其是现在炒菜盛行,油料也变便宜了,各种新鲜菜色层出不穷。不是所有人都有奴仆去取餐,阿念舅舅干的便是给这取餐送餐的活计,每日也有个几十文钱,若是遇到大方的还能拿到额外的赏钱。
“之前彭娘子对我说,我的绣活很不错,若是能专心做羊毛织物,一天怕是能赚不少。”阿念偷偷对月娘道,“她建议我等阿娘术后恢复了些,便出些钱请一位护工来照顾她,然后自己专心做绣活,这样算下来反而还能多赚一点。”
月娘是学过基础算学的,她问清了情况替阿念算了算,也点头道:“的确是如此。”
她很替阿念高兴,又觉得有些困惑:“如此看来,似乎反倒在长安还更好讨生活呢......”
怎会如此?
阿念也感叹,来长安之前各种惶恐和惊惧,不知道自己会陷入到一个什么样的境地,那儿一定什么都贵,自己带的钱不知道是不是够用,如果不够用该怎么办诸如此类。她从来没有想到,她们竟会在长安城中如此轻易的赚到钱。
这到底是为什么?
戴月娘毕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娘子,一时半会儿想不通这个问题,不过她很快也将它抛诸了脑后,开始关注另一个问题:“那你阿娘后日就动手术对吗?是你说的那位唐医师给她做手术吗?”
阿念脸上露出笑容:“对,已定了后日上午。不过唐医师说手术可能很久,估计会一直到下午才能做完。而且即便是手术成功,阿娘也需在悲田院再住最起码七天,监控后续情形。”
月娘点头:“这听上去却是极靠谱的。”
阿念:“唐医师就是个很可靠的人,而且也非常的和气。”
她又忍不住和自己的好友嘀咕:“我和你说,悲田院中的女医师和护士多得出乎我的想象,几乎占了三分之一。她们一个个的,看上去和我往常见到的娘子们都有些不一样......”
阿念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不同,纠结了好一会儿。
戴月娘接口道:“是不是看上去更为神采飞扬?”
“对,对!”阿念抚掌。
两人在讨论太医寺中的娘子们时,唐莲娘也找上了按惯例每旬来悲田院巡视的太医寺卿徐清麦。
她是来摇人求援兵的。
“老师,这场手术,我有些没有把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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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长安求医见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