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觉得这个世界的发展实在是太过于奇妙了。
他一个没有通过科举的人,居然要协助举办一个科举。
虽然不是儒家,而是以法家为主的诸子百家的学说的科举,但是不管怎么说,科举就是科举,有时候它的意义并不是儒家和法家,而且这是能够决定一个人未来、乃至整个世界的科举。
他想到昔年太宗的“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的豪爽,也忍不住产生了一股豪气。
提携玉龙为君死。
至少能死得更有价值一点。
虽然作为一个对大唐归属感更强的人,但是平心而论,虽然秦皇向来有宝骏知名,但是他和李纯可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一个统合了六国,一个明明有着天下之主的名头却无法收拾藩镇。
这差距可实在是太大了。
他能够看到自己做出的改变,就仿佛自己身上的疮疤变成了一层轻纱一样,痛苦只需要一拍拍就会从身上滑落下去。
李贺觉得自己也不是多么贪婪的人,也许他这个人还挺好哄的,只需要一点点小成就便不再低沉。
前两天自己看望了母亲。
母亲对他现在每日忙碌有些放心不下,总担心自己的孩子因为过度劳累当场猝死。
但是看着许多天未见的母亲,李贺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
这段时间他过得的确是要累死了,甚至无数次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想当官?是不是只是人云亦云?觉得当官是个好东西便想要争一争,并不分辨它是否真的适合自己。
要不然自己怎么能够一事无成?
若说真是皇帝的错,他自己就一点都没错吗?
李贺听过一句话:当你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逆行的时候,首先要考虑自己的问题。
诸事不顺都是自己的问题?
但现如今他看着考场,立刻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错。
当官是最直接能够实现他愿望的方式。
他也并不是贪婪。
他只是想要看到有人可以因为他而改变自己的命运,让一切变得更好。
不仅仅是效忠一个圣明的君主,也是能够帮助更多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在看到自己的理想正在被付诸于实践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无比的满足,之前身上的疲倦也一扫而空,之前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当官的困惑也不复存在了。
.
将闾在一旁忙忙碌碌的。李贺和他站在一起简直是病弱二人组,时不时就会有人过来问问他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们都怕这两个人晕在这里。
但他们都挺得住。
这可是好时候,怎么可能轻易地晕过去,这正是他们状态最好的时候。
饶是不喜欢上班加班的李贺也觉得自己现在非常上头,谁都拦不住他工作的热情。
李贺一直在观察这群从南太平洋群岛来的人。
他们身上穿的很多衣服都相当有科技感,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越有科技感就代表越古老,越是证明他们现在的制造能力已经衰弱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直使用着曾经的东西并不能证明他们过得就很好。
纵然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普遍的常识:越是古老的东西就证明越是发达,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要一味使用过去的东西。
东西是会旧的、是会坏的,他们迟早要换上新的。
新的东西也许不如老的东西,但能为接下来的倒退作出准备。
半新不旧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这种情况已经证明他们的文明的确岌岌可危了。
人在没有楼梯的情况下,从楼上直接跳下来可是会出大事的。
摔死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这群岛民是真的很危险。
李贺也并不打算指责他们沉溺于过去的辉煌,他们也并不想。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想做出改变。
李贺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虽然自己没有孩子在很多人眼中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但是他的诗稿、他的才华可以顺着他们的文明传承下去,而不至于遗失在时间的长河上。
.
李贺在考场周围走来走去,作最后的观察。
来来往往的人大部分都一脸紧张,他们站在那里在做深呼吸。
李贺走到一个人身边的时候,有人直接一头栽倒。
这可给李贺吓坏了,他赶紧伸手拉住对方:“你没事吧?”
虽然他去科举的时候也非常紧张,但还不至于晕倒。
不过这种事情他也不是没有见过。
对方抓住李贺的手腕,但是软绵绵的,他注意到李贺的脸,认出来李贺是这次秦朝派来举办科举的重要官员之一,看上去更紧张了,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用半生不熟的话向李贺连连道歉。
他不知道自己这差点晕倒会不会让考官拉低对他的评价。
李贺张张嘴,很想安慰一下对方,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一些没用的“别紧张”、“放轻松”。
将闾慢悠悠地走过来,他抓住李贺的胳膊,用力。
李贺一点都没感觉到疼,这位公子的力气是真的不大。
“你在干什么?”将闾扯了一下李贺,其实应该是扯不动的,但是李贺顺着他的力气,看着其他监考官扶着那个人让他坐下。
在李贺退出一定距离后,他才说道:“你应该清楚考官不应该和考生有接触。”
将闾用手里的手机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手臂,一双丹凤眼上下打量着李贺,眼睛里充满不赞同:“长兄都教了你什么?怎么就学成这个样子?”
将闾毫不客气地说道。
他看似温和,但是偶尔他的真实性格会从言语中漏出来。
他是真的有点阴阳怪气的。
李贺在被将闾提醒之后立刻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道理他都懂,只是他在看到有人要栽倒的时候会忍不住扶一把。
他完全没有适应考官这个身份。
他在这种场合的时候还是一个考生思维。
他在被将闾提醒后,就立刻躬身行礼,向将闾致谢。
将闾抽抽嘴角,露出了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笑容。
李贺觉得将闾有时候还真是有点像嬴政,他的心还挺凉的。
只不过嬴政冷冰冰的态度是放在明面的——至少成年的他是这样的,将闾是试图藏起来的。
有句话李贺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是真的觉得将闾这伪装技术还比不上七岁的嬴政。
他担心自己说这话之后将闾会勃然大怒。
他会这么想还是不够了解将闾这个人,他只会把这件事情当成理所应当,然后说一句本就应该如此,甚至还能把自己和嬴政相提并论小小地高兴几分钟。
.
将闾看着考场上的人,他半眯着眼睛,脸上的笑容保持着固定的角度。
来的人不多,参与的人太多,保密就会成问题。
现在他们也是在沿海的一座县城内,清了一栋楼布置成这个考场。
因为时间紧,所以看上去并不整洁,但对于来参加考试的人来说,环境根本就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其中的意义。
只要想到成功和失败之后的代价,这压迫感瞬间就出来了。
也无怪乎有人晕过去了。
将闾看着这些人,心里也有所感叹,于是对李贺说道:“过去诸子百家的人希望得到贵族的赏识,往往是因为他们有渴望实现的理想、有希望达成的目标。这背后会有一些对于家族复兴的渴望,但这往往也是他们自己内心的渴望。可是这群人不一样,他们是来自一个随时都可能覆灭的文明。他们如果能在这里站住脚跟的话,就能够帮助自己的族人摆脱眼前的困境。他们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族人。往大里说,这可能是几百上千人生死攸关的问题。”
将闾还在关注着表现得比较冷静的人。
第一个考生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
考试现在就开始了。
科举刚刚开始,所以很多地方都不是很严格,也并没有多少章程,因此将闾有很多自由裁定权。
他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作弊。
他和这群人没有什么接触,目前没有利益相关,没理由偏袒谁。
所以即使没有考试成绩,他也会留心那些表现得比较冷静的人,并且多加关注。
能在这种压力下还保持着镇定姿态的人多少都是人才。
就算不确定他们之后能不能为大秦所用,但是总归是有潜力的。
将闾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啊,又有人晕倒了。”
有一些考生也许是想要帮助他们,但却被身旁的同伴拦了下来。
将闾看着他们的样子,就明白他们这么做的心思。
他可太懂这样的心思了。
如果扶苏在他面前晕倒,他也不太想帮扶苏,只是他得表现出对兄长的关爱。
只是这事不太可能发生。
以扶苏和将闾的身体状况,将闾晕在扶苏面前的概率更大。
因为自己的心思不是很干净,所以将闾知道那群人是知道现在能够来参加科举的大多都是有些才华的人、对考题有相对多了解的人。
录取的名额是固定的,每少一个竞争者,他们的竞争压力就会少一些。
为什么要去帮忙呢?
是觉得自己能十拿九稳地拿到名额吗?
如果他们是为自己考虑的话,他们也许能够烂好心,但是他们承载的还有亲人的期许。
他们不仅仅代表着他们自己,而是承受着更多的压力,因此是没有好心的资格的。
李贺只是说:“都是可怜人罢了。”
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不做好人并不是他们不想,而是真的没有这样的条件。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冠正而知荣辱。
他在心里感慨着,抬手拿起手机,用自己已经熟悉的输入法,在手机上记录下自己刚刚脑子里闪过的诗句。
这个时代最好的地方就是他没必要随身带个本子用笔随时记录自己的想法了,只要拿出手机打个字就行了。
将闾心说这人在官场是混不好的。
上面都摆出这样的姿态,他却可怜对方,反倒和他抬杠。
有点不太礼貌了。
将闾不喜欢被这么对比。
他心里清楚李贺的脑子里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东西,但是他就是会因为这种话感觉不舒服。
将闾轻声咕哝了一句:“果然是蛮夷之辈。”
这话其实也是在阴阳李贺这个看上去并不像是大秦人的家伙。
李贺没听懂,他只是看看周围其他人。
将闾说的话不只被李贺听到了,其他人也听到了,但是他们听到将闾的话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甚至有的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非常赞同将闾的话。
如果不是他们演得太好了,那就是他们是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件事情,这甚至有可能是他们的道德准则之一。
他们的笑容看起来非常得体,所以就算有人看到他们的表情,也绝对想不到他们在背后说些什么。
李贺不是第一天看到大秦和大唐的区别,但这也是一次强烈的文化冲击。
大唐还是排斥外族人的,唐人自是一等人,但在排斥的同时,也多少强调包容并蓄的。
外族的人若是愿意效忠,那皇帝往往也很乐意接受。
这天下无不是大唐的,就算是外族,只要愿意加入大唐,那皇帝就敢用他们——虽然最后出了个安禄山。
只是对于秦朝人来说,外族是完全没有必要被包容的。
就算外族愿意效忠,他们也更倾向于用自家人。
有好处、有权力自然是要送给“自家人”的。
轮不到外族来分一杯羹。
他们就是**裸的瞧不起,也没打算装,外人也许在他们眼中都是带点下贱的,天然地低人一等,他们也不需要借助外界的任何力量。
如果说李世民会抓颉利可汗来给他跳舞的话,那秦汉之前的君主大概会直接把颉利可汗给杀掉。
有的是人愿意给他们跳舞,外族的人得排到最后。在他们看来,用外族的人多少也是落魄了。
不是说唐太宗李世民就愿意向外族低头,只是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治国思路。
这是一种无比的傲慢。
李贺总觉得继续这么做下去之后会有隐患。
他能够感觉到嬴政的一点野心——他在打算把南太平洋群岛的一部分人收入囊中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想要对外进一步地扩张。
如果继续扩张却并不改变这种态度,那肯定会出现大量的流血事件。
李贺还是儒家的人,所以他并不是很喜欢流血,毕竟战争的最大受害者就是平民,而平民是很无辜的。
李贺有心想要问嬴政他之后的计划,但又担心自己提出这些问题有些不太合适,这可能会涉及一些机密。
李贺在大秦还是个生瓜蛋子,就算深度参与到了科举之中,他的地位暂时也没有多少提高。
所以他打算等着哪天看到公子扶苏之后再去问问他吧。
李贺决定在自己考试的时候多多考虑一下这个事情,他总觉得在这方面颇有可以挖掘的点。
刚刚经历了一次成功的他并不想让自己的成就止步于此。
不仅限于儒家内容的科举他也是第一次参与,他除了在提出最开始的概念之后,剩下的部分他和自己的这些同事起点相同,他并没有多少优势,所以总得用自己的眼光开发一点新的东西。
这个技术也许会退步,但是人心却不会,社会的经验积累也不会。
他总要开发一些自己的新用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7章 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