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无常 第2章 无常

自眼镜仔的事过去了四五天，在陆小川的不懈努力之下，他十分幸运地没有再做梦。

虽然他不能百分之百的控制住自己的梦境，但是通过和这个怪毛病多年的较量，他也大概总结出了一些还算有用经验。

陆小川发现，只要他睡得不够沉，就不会进到那个梦里的世界。大概梦里的世界有某种法则，非得他意识全无的时候才有效。但这办法……又因为没有确切的应对措施而显得很扯淡。

他为了不让自己睡得太沉，少做些梦，故意不让自己睡得舒适。从大学毕业自己搬出来住之后就再没睡过床，一年四季都只盖一条薄毯，自虐似的给自己找罪受。可人类这种生物，还存在着自身的出厂设置，一旦让自己变得过于疲劳，陆小川又会无法自控地陷入沉眠。

为了艰难地维系住疲惫感与沉睡入梦之间的平衡，陆小川常年睡得不安稳，从来没感受过其他人身上那种活力四射的状态。

而自上次做梦之后，凭借自己的努力，陆小川还真做到了连着好几天都没有进入梦境的世界。为此，他付出了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头痛的代价。

头痛是从前一晚就开始的，隐隐的钝痛经过并不安稳的睡眠，并没有得到有效的缓解。直到陆小川挤上了早高峰时的公交，被车厢里乏氧的空气憋闷着，头痛还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幸好陆小川在车厢里站定的位置不错，上车之后不过两站，他面前坐着的大爷就拖着买菜的小车站起身，准备下公交。陆小川在一众打工人中间，凭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硬是把自己挤到了还带着大爷体温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无视掉头顶上方一圈鄙夷的目光，陆小川没精打采地靠在了车窗上。

他划着手机里的音乐APP，选出最重金属的摇滚乐歌单，一边靠耳机里摇滚乐的节奏避免自己不小心睡着，一边闭上了眼睛试图养神。

车厢行进中的颠簸和耳机里的鼓点一起把他摇晃进半梦半醒之中，陆小川放空了思绪，靠数着耳机里鼓点的节奏保持最低限度的清醒。

“刺啦——”

就在这时，陆小川的耳机里好像和其他人的蓝牙音频串流了一样，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杂音。

陆小川被那杂音刺得清醒过来。他皱眉摘下耳机，正想打开自己的手机看看是哪里不对。一抬头，却发现车厢里的人都不见了！公交车停在原地，车外的马路上空旷无人！

“靠！”陆小川骂了一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来到了梦里的世界，难道说他因为缺乏睡眠，在摇晃的公交车上睡着了？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他身后的车门突然发出开启时的响动，有人踏着车板，进入了车厢。

“卧槽！！！”

突然有人上车，比车里没人还可怕！

陆小川鬼叫一声，拼命地想要从公交车的前门逃跑。然而公交车上的空间毕竟有限，陆小川又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他还没来得及屁滚尿流地逃出座位，就先看到了从后门走上来的人。

陆小川保持着抓着扶手打算逃跑的姿势僵在原地，警惕地盯着那个穿着黑西装的怪人。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倒是比他淡定多了，他毫不在意陆小川打量的目光，问他：“你就是陆小平？”

“平你……”陆小川下意识地想骂人，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把问候对方家人的话补完。他压抑着火气，站稳身体揉了揉自己刚刚撞痛的手臂，说：“我就不认识那什么陆小平，老子叫陆小川。三个竖的川，有山有水有河流，和‘平’就没关系。”

黑衣人用古怪的表情看着他，好像在琢磨他为什么要说谎。这个表情陆小川可太熟悉了，出现在他梦里的每一个人，在听他自证自己是陆小川的时候，都用这样的表情看过他，好像他们比陆小川本身还确定他就是“陆小平”。

黑衣人看了他一阵说：“你是谁不重要。我前几天在路上撞到一了个人，那人是不是你？”

“卧槽，原来是你这个孙子！你撞了人就跑，连句道歉都没有！”经他提醒，陆小川总算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

“对不起。”黑衣人毫不犹豫地道了歉，然后追问：“但是手套呢？”

“什么手套？”

那人拎起一只黑手套说：“和它成对的那一只，在我不小心撞到你之后就不见了。”

陆小川费解地看着他：“我当时被你撞晕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手套！”

黑衣人托着下巴陷入思索。

陆小川打量着周遭，说：“这儿和我平时做梦的感觉不一样。是不是你用了什么方法把我拉到这儿来的？你快点把我放了！全勤奖没了你赔得了吗？”

陆小川梦里的环境与现实是完全镜像的，加上他每次入梦时都意识模糊，所以在梦的最开始，他混沌的神智并不能觉察到梦境与现实有何不同。他不会记得自己原本正在做的事，也无法察觉自己已经入了梦。

但这次不一样。这一次，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耳机出现杂音之前做着什么事，也清楚地记得现实切换进梦境的时间点。他没有经历任何意识模糊的状态，就清醒地来到了梦里，见到了这个人。

他能在这一次的梦境中清楚地回忆起上一次的内容，也记得自己正在上班的路上。种种蹊跷，只能是与面前的这个人相关。

然而那一身黑西装的人毫无同情心地说：“抱歉，找不到手套，我不能让你回去。”

“我靠，你还没完了？我都说我不知道了。”陆小川有点抓狂，“没准是你自己丢在别的什么地方，或者是让哪个扫大街的给捡走了呢？你揪着我不放干嘛？”

“我确信手套是在我们两个撞在一起之后才不见的。”黑衣人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那只手套很重要，它能让混沌之地的魂魄通过‘门’进入阳世。如果不能尽快把它找回来，就会被捡到它的魂魄拿去……”

“等等？什么混沌之地？”陆小川警觉地问。

“你没觉察到吗？你这几次见到我的地方和阳世并不一样。”

“我知道不一样。但是……但是……”陆小川喉咙发紧，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虽然他从前就知道，自己在梦境中见到的“人”都是死人，但陆小川并没有仔细琢磨过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曾经问过那些喜欢来找他倒苦水的话痨的鬼，可那些鬼一个比一个的糊涂，只把自己的苦恼记得明白，其他的事情一概说不清楚。

陆小川紧张地几乎破了音：“这里……这里难道是——阴曹地府？！我每次睡着了来的就是这种地方？”

“不。这里是阴阳两界中间的混沌，既不完全属于阴间，也同阳世有别。”

陆小川莫名松了口气：“那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黑衣人说：“按阳世的说法，我应该算是无常。”

一股寒意嗖地一下蹿过陆小川的脊背，炸得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根据陆小川从小到大听过的神怪故事和从文字上的理解来说，无常俩字是和所谓的勾魂索命相关的。正经的活人谁也见不着这东西。而他现在亲眼见到了一个，他这次的梦境又十分古怪，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小命也要危险了？

陆小川再也不敢在无常面前鲁莽了，他收起自己叽嘹暴跳的不耐烦，尽力拿出坦白从宽的态度说：“我真的没见过你的手套。不过当时跟在我身后，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人，您可以去问问他，没准他知道呢。”

“还有一个人？”

“嗯嗯。”陆小川点头如捣蒜。

“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我不认识这人。我就记得他说到什么医院、患者之类的话。这人戴个眼镜，脸有点圆。无常大哥，你要不先把我放了，你再去问问他知不知道你的手套在哪？”陆小川近乎讨好地说。

“放了你可以，但你得帮我查清楚这个人是谁。”

“我靠！”陆小川脱口而出，又崩溃地找补：“大哥，呃……不是，我是说大人。无常大人，我就一小老百姓，我怎么帮你查一个死人的事？”

无常平静地看着陆小川：“徘徊在混沌之地的魂魄都是新死不久的，你可以在阳间查一查他的生前事。”

陆小川简直要被他无理的要求逼疯了，他抓狂地挥着手：“我又不是警察！随便扒一个陌生人的生平，在我们那儿是违法的！而且你是无常啊，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自己去查？”

“我的手套丢了，我暂时无法前往阳世。”

陆小川张着嘴思考了一瞬，才想起来无常好像确实和他说过手套和阳世的事。他平静下来一点，问：“大人，你那只手套有什么用处来着？”

无常无奈地拎起自己的另一只手套，给陆小川这个没脑子的二百五解释：“这样的手套一共有两只。左手的能够打开‘死门’，通向冥界。右手的能够打开‘生门’，通向阳世。”

陆小川听得一头雾水：“‘生门’是什么？‘死门’又是什么？”

无常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要被烦死了的不悦之色。他试图用循循善诱地方式给陆小川解释：“你有没有发现混沌之地的门都是打不开的？”

陆小川回忆着，点了点头。

他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梦境虽然有和现实一般无二的场景和建筑，但那些门大多是被锁住的。唯一例外的，就是他每次入睡时所在的住处的门。

不管陆小川是在哪里睡着的，进入梦境之后，他能开启的就只有自己入睡处的房门。奇怪的是，这些门都是单向的。一旦他越过这些门走到外面，之后的梦境里就无法再打开它们了。

陆小川通过与梦境多年的斗智斗勇，察觉到他每次跨越现实与梦境时的住处，就像是一个缓冲区，能凭借单向开启的门阻隔住外面徘徊的人。然而他的梦境，或者按无常说的混沌之地，好像存在着一种逼迫着陆小川向住处外走动的规则。

虽然他时刻告诫着自己不能打开梦里的房门，但他每次入梦时的神智都不太清楚，辨不清自己已经入了梦，总是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住处外。而他每次走到住处外，几乎都有一个唠唠叨叨的家伙喊着“小平”来找他吐苦水……

无常见他能理解门的存在，于是继续解释说：“混沌是新丧之人在轮回前的停留地，他们会在这里逐渐遗忘掉自己的生前事。为了不让他们到处乱走，不小心回到阳间或者误闯冥界，因此，混沌各处的门都是关闭的。

“我们无常要是想穿越各界，就需要这副手套来开启‘门’。右手执生，左手执死。现在，我丢失的就是右手这只能开启‘生门’的手套。

“要是这只手套被停留在混沌的魂魄拾走，他就能戴着手套重返人间。而我丢失了这只手套，没有办法穿过生门去寻找他的下落，需要你帮我去查你说的那人是谁。这下你听懂了吗？”

陆小川脸上露出头脑空空的呆滞表情，他想了想说：“听到是听明白了。但是你虽然丢了手套，就不能让你其他的同事帮你去查这事吗？”

这下换无常纳闷地问道：“同事？”

陆小川还以为他是不懂现代词汇，解释说：“就是和你一块工作的人。像是领导啊，上级、同事、实习生什么的。在你工作上出了差错的时候，能和你一块想办法弥补的人。我看你穿一身黑，那你是不是也应该有个穿一身白的同事？”

无常没听明白黑无常白无常的梗，费解地看着陆小川：“每个无常都有各自缉捕的对象，为什么要有别的无常和我一起解决这件事？”

“呃……”陆小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过想来无常这个行当的行事规则可能就是和活人不一样吧？

就在他们两个各自无言以对的时候，梦境里的公交车竟然响起了和现实世界一样的报站名的提示音：“科技园、到了、请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卧槽！我得下车了！”陆小川惊慌地大叫。

正当他纠结该怎么从梦境中抽身的时候，一眨眼，眼前就已经是人间拥挤的公交车厢内的景象了。

周围的人看着从座位上弹起来的陆小川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缺，陆小川红着脸挤开人群，喊着：“不好意思让一让，我下车！”好歹赶在车门关闭之前，挤出了车厢。

等站在了人满为患的站台上，陆小川的脑子让冬天的寒风呼得一吹，瞬间清醒了。

他蓦地发现自己头也不疼了，眼皮也没有时时要粘在一起的困倦了。

他在难得的神智清明中回忆起刚刚在梦境发生的事情，脱口而出：“卧槽，真是见了鬼了！”

陆小川面对无常还能小嘴叭叭的不干净，可以理解为他一做梦就应激，正处在兔子发狂乱咬人的状态。之后就老实了（doge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