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没有漫天飞雪,阳光明媚,有种夏日炎炎的感觉。
大病初愈的崔停清被崔思岑拎出去遛了一圈,牵挂大理寺那三人的崔停清并没有心思凑这份热闹。
马车去往城外。
“阿岑,枫和打听到消息,说是私藏武器之事,主谋并非太子,而是另有其人。陛下派内侍送来诏书,赏赐奇珍异宝,光明正大。那时,陛下是不是想好了如何对付太子?”
百禾低头为崔停清和崔思岑准备茶饮,枫和呆若木鸡地听完整段话,话里隐藏着波涛汹涌,若将陨于深渊。百禾见其哆嗦,心底叹气,无声将手中的茶壶给她,当场教她做新茶。
崔思岑斜睨崔停清,姣好的面庞不动声色,纤指如春笋,拂过膝上狸奴,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
“今日出门,何必说这些费脑子的话。”她的声音轻柔,似那狸奴身上的猫。
其实,太子如何,崔停清不关心。她想知道,周霁会不会受牵连,崔思岑心情如何。这些日子,她见崔思岑神情如常,瞧不出半分伤心的模样,甚是担心。
像崔思岑这般坚韧的少女,鲜少将内心最深处的情绪暴露出来,隐藏时间久了,必定气郁于胸。
崔停清倚在车上,微微侧首,“周助教当时,为我拖延时间,救了大理寺另外三个小官。”
那双杏眸盯着少女,少女葱白的手没入狸奴的毛中,露出红蔻丹指尖。崔思岑动作一顿,神情凝滞一瞬,旋即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距离。她道:“然后呢?你想问我,他如何了?”
“是。”崔停清果断开口,“算是我的救民恩人。发现周助教逛花楼时,我曾与你说过,但你从未表现出来难过,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我关心你。”
崔思岑内心某处轻轻一颤,眼睛有些发涩,一副快哭的样子,漆黑的眼眸盯着崔停清,“就你话最多。”
“好阿岑,你就与我说了嘛。”
“罢了罢了,”崔思岑怀里的狸奴挣扎一番,从她腿上跳了下去,“你调查的那个案子,叫什么,谢共秋?叶嘉?总之,已经查到真凶了。现已被关押在京兆府,秋后问斩。
至于你发现私藏的武器,是库部司出现了贪官,贪图荣华富贵,双眼被迷失,着了他人的道,被迫与凶手同流合污。在审理案件时,库部司的人还在攀咬太子,被圣上知道,当即杖毙。”
崔停清面容在瞬间紧绷起来,面色猛地苍白。马车压过马路,传来阵阵叫唤声,摊贩招揽生意。
只是这番话,崔停清就知道事情不是这般简单。谁又成为替罪羊,谁又替谁担了责,哪家人又要哭丧。
“真凶,是何人?”崔停清尽量冷静地看着崔思岑,忽而想到一个人,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只等着崔思岑回话,证实她的猜想。
“金吾卫大将军,曹组,曹大将军。”崔思岑的声音似那如来,充满悲悯。
崔停清脑海中一闪而过曹组的身影,魁梧正直的模样,怎么都让人联想不到是他出谋划策做了这一切。她蹙眉,认真问道:“当真是他?”
崔思岑轻轻点头,“京兆府查出来的,内推府也参与其中。这个结果,不论真假。”
不论真假,却是圣上最想看到的。
指尖发凉,崔停清头一回觉得,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铁骨铮铮之人,转瞬成为刀下亡魂,只为他人权利之争。而这,是她执意多年都要踏上的道路,如今却开始迷茫。
“可是,真凶不是他。”崔停清小声反驳,她知道,和崔思岑说没有任何作用,但是她忍不住。
“我们都知道,他不是真凶。”
崔停清垂目,接过百禾递过来的茶盏,茶盏里有一片茶叶,随水而晃动,轻轻吹开,送到嘴边一口饮尽。微甜微涩的茶水划过嗓子,她缓缓开口:“真残忍。”
“残忍?”崔思岑的声音拔高两分。
恰好此时,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透过厚重的车帘传来。
“县主,外面街道围观很多人,马车暂时过不去。”
“什么情况?”百禾掀起车帘,顺着拥挤的人群看去,看到官差小吏和被困在一起的人。在人群里,看到熟悉的面孔,她眼神一凝,立即回车内,向崔思岑禀报:“县主,看起来像是流放之人启行。”
“那便停下,我们不急于一时。”崔思岑轻淡的声音入耳。
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崔停清好奇地掀起车帘,一阵冷风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百禾慌张将帘子放下,“小娘子大病初愈,不宜吹风。”
枫和点点头,非常认同百禾的话,甚至在一旁将斗篷给崔停清披上。可惜,崔停清不听她的,任由枫和给她披斗篷,脑袋探了出去。
外面吵吵闹闹,有说风凉话的,有说悲悯之词的,有叱喝大骂的。
那群身穿单薄衣裳的人,挨挤一起,大多数人双眼迷茫带着悔恨,害怕身侧的小吏扬起手中的鞭子。见崔停清看得久,崔思岑不免被勾起好奇心,想要凑到崔停清身旁,往外看去。
百禾见状,忙劝阻。崔思岑杏眸打量百禾,眼神中带着审视,吓得百禾马上收起阻挡的手,如同鹌鹑般一动不动。
崔思岑探头,还未瞧得仔细,忽然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从那群被流放的人中传来。她迎上视线,眼里映入翩翩少年,哪怕衣衫单薄破烂,也遮掩不住他的气质。
她的心口冷不丁冒出一股刺痛,震惊与疼痛交织,“他为何会在这群人里?”
崔思岑想不明白,忍着胸口的异样,眸子带着鲜红血丝,扯着崔思岑的衣袖,质问道:“为何他会被抓起来?公主分明答应过我,放过他的。”
崔停清被她拽得生疼,“阿岑,周助教与太子同谋,那可是预谋造反呀。”
“不是的,”崔思岑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你看到的不是真相。”
说到这里,崔思岑忽然冲着车夫喊道:“去公主府!”
站在人群里的少年郎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眼,随着马车的远去,逐渐失去光彩。他被人推搡着前进,脚底踏着早已沾满污秽的鞋子,风吹过,冻得麻木。
周家没有人给他送任何衣裳,连送行的人都没有。
望着站在不远处的人,那些人脸上带着悲伤与此生诀别的痛苦,周霁无声笑了笑。世事如棋,一着争来千古业;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六朝春。
少年郎在心底暗暗说道:不急,还有半个时辰。
三匹快马疾驰而来,一路扬起冷风,刮得路人纷纷裹紧身上的衣裳。
马上之人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来到临城门之处,用了最快的时间,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
赖承均夹紧马肚,口中喊了声,与前面的少年并肩而行,见他神情凝重,扬声调侃道:“没想到咱们这临危不乱的宇文少卿,哦,不,现在应该叫你刑部司郎中,竟能为无关紧要之人驰马奔腾。看来,你对那崔家的小娘子当真上心。”
“少说废话!”
阳光洒在少年郎的面庞,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略微麦色的肌肤更显光泽。他眸中那抹锋芒无法遮掩,宽大的墨色斗篷随风扬起,眉目间的英气随着他抿唇而凝聚起来,浑身笼罩几分浑然天成的傲慢贵气。
“嘿!还不让人说了呢!不让人说,你找我帮忙作甚?”
宇文柏勒住缰绳,马儿前蹄立起,吓跑围观之人。他高高在上,对着看守的小吏亮出手中令牌,为首官员见他手中的令牌,整理衣衫,恭敬站在马前,听凭宇文柏差遣。
周霁看到前来的宇文柏,微微打了个哈欠,笑容如春风,一切了如指掌般。交代完成,为首官员命小吏将周霁放开。
“你可会骑马?”宇文柏居高临下看着浑身是伤的周霁,冷冷地问道。
周霁双手作揖,“回宇文郎中,会的。”
坐在马上,周霁有些神情恍惚。原来不过在牢中待了几日,外边竟然这般寒冷。
赖承均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动动手中缰绳,马儿快步走动,赶到周霁身旁。他侧首看着周霁,“想不到周助教命挺大的,这么折腾都不死。”
“托赖推官的福,吊着一口气。”
“既然如此,好好珍惜你这条命吧,别枉费我千辛万苦把你捞出来。”赖承均高傲的下巴微扬,似有不屑似有惋惜。
周霁见赖承均的反应,顿时脑子转不过弯,这个事情怎么和赖承均扯上关系?赖承均应该是陛下的人。难不成,捞他的人是陛下,而非元寿公主或崔停清?
怀揣着这种猜测,周霁心情异常低沉,不断猜测和推断。
没走多远,他们在一家客栈停下。宇文柏让周霁先去洗漱换一身衣裳,别惊扰了贵人。
收拾好自己,周霁跟在宇文柏和赖承均身后,“宇文郎中,不知是哪位贵人要见我?”
哪个贵人,救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琉璃伍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