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磬声的坟址固然是个精挑细选的好地方,可再美的风景看了九年也该厌了。
新出坟的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未及留神,他竟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风景发了许久的呆。
姚湛空竟也什么都没问,自顾自地开着车,活像车上没他这个人。
道路两旁生长着茂盛的大树,被洁净的车窗框成了一幅流动的绿画,“嗖”的一声,低调奢华的黑金色跑车冲出了小路,宋磬声眼前随之大亮。
暴雨洗过的晴空亮得惊人,他下意识抬手遮光。
再看去,才发现已经驶出了绵延群山,眼前是一片辽阔无垠的田野,惊起的飞鸟掠风而飞,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轻盈而自由的。
他遮光的动作在后视镜闪过,姚湛空随意看了眼,随手按下了前窗玻璃的控制器。
前窗玻璃逐渐变色,光线再照入车里便柔和多了,姚湛空低沉的声音略带磁性,十分悦耳,他问:“好点了?”
宋磬声柔和道:“好多了,谢谢您。”
“客气了。”生疏地客套过后,姚湛空终于问起宋磬声的信息:“怎么称呼?”
宋磬声的视线一直透过后视镜注视着姚湛空,平和的眸光甚至给人温柔的错觉,他道:“我姓宋,宋念生。”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了一瞬,可姚湛空仍是那副漫不经心地姿态。
“哦?”他抬眼看向后视镜,问:“哪个sheng?”
宋磬声道:“生命的生。”
姚湛空的视线终于舍得落在他脸上了,但只一眼便又移开,“念生……”
简单两个字自他唇齿念出,明明语气平静,宋磬声却莫名听出了嘲弄,但他没有慌张,反而因常人觉不出的这点讽意而感到安心。
系统丝毫看不出姚湛空上套的可能,它忍不住在宋磬声意识里小声嘀咕:“我们是不是搞砸了?”
没有。
姚湛空只是懒得接招。
他把这场偶遇当成了低智游戏。
一个半裸的,和他曾经的向导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了他必经的路上。一看就是提前预备给他的一盘菜。
他甚至懒得问“宋念生”从哪来又要往哪去,只问了他名字方便称呼。
不管这“菜”究竟是讨好他的甜品,还是掺了毒的诱饵,他让宋磬声上车的那一瞬间,就意味着他收下了这份“礼物”。
一切都在宋磬声的意料中。
他为此感到放松。
裴野鹤的陌生加深了宋磬声对任务的恐惧,这也让姚湛空带给他的这点熟悉感显得尤为可贵。
他终于在苏醒后的一片空茫里,找到了令他安心的落脚点,哪怕只是一点容身之所,也足以让他浮萍般的重生落地扎根。
宋磬声轻轻呼出一口气,心情稍稍好了些。
车辆驶出旷野,沿途路过无数人烟,又登上了半山腰的山路。
山路如此蜿蜒,一不留神就会将车甩下山崖,可姚湛空非但不减速,还踩下油门,整辆车如离弦之箭般刺入稀薄的山雾。
窗外风景如疾风掠过,车内良好的密封也掩不住呼啸的风声,宋磬声瞬间脸色惨白,额上渗出冷汗。
他的四肢变得僵硬,眼前开始发黑。
回忆和现实交织,耳边呼啸的风声将他拽入十八岁的长夜。
他被掳上直升机,腰间仅系了一条绳,他们将他推下去的时候甚至还在笑。重力让他迅速下坠,腰上的绳子却又将他猛地拽悬至离地三千米的高空。
他所有的感官都已失灵,唯一的知觉就是耳边狂啸的风声和腰背处断裂般的疼痛。
他被拉起,又被推下。
反反复复,生不如死。
在意识沉沉几欲晕厥时,他听那些人问,“他们人呢?”
他吃力地呼吸着,十八年的养尊处优让这副身体变得像花一样脆弱,可他顶着那样的剧痛,却哑声顶嘴道:“死也不说。”
“吱——”
伴随刺耳的刹车声,宋磬声差点从后座飞出挡风玻璃,他整个身体都已经被甩了出去,好在安全带将他扯回了原位。
巨大的拉力施加在他新生的躯体上,宋磬声疼得皱起了眉,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
好在这突然的变故也将他拉出了回忆的深渊,宋磬声艰难地喘息着,直到重新掌控了身体,他才睁开了颤抖的眼睫。
而他睁眼后的这一幕,说不上是炫目还是惊悚。
视野尽头是无尽碧空,火红的悬日于天际绽放,金黄的日光与缭绕的云雾相缠绕,如同被天神劈砍过的悬崖陡峭惊人,大半车头已探出崖壁,前轮车胎正卡在坠亡线上。
看清局势的宋磬声倒吸一口凉气,他甚至怕自己一个晃动,就会连人带车坠下万丈悬崖。
姚湛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他倚车而站,发丝散乱,金色的瞳眸落向虚无的远方。
宋磬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下车。
他的衬衫本就潮湿,后背还爬满了细汗,崖壁上的秋风如刀子般割在他身上,宋磬声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却还是靠近了姚湛空。
走近了,他才发现姚湛空指尖夹着一根香烟,烟雾刚起便被吹散,姚湛空身体未动,眼神却向宋磬声看来。
如神又如兽的金瞳不知何时出现了细微的兽化,狭长的瞳孔仿若半闭的地狱之门,那般邪恶诡谲,说出口的话却又极致温和。
“吓到你了吗?”他的口吻有些许歉意,声音也很温柔,“是不是很冷?”
不等宋磬声回答,他又道:“等我一下。”
手上的烟蒂很快被收拢到便携烟盒里,姚湛空脱下身上大衣,轻而易举地罩住了比他矮十公分的宋磬声。
长衣一落,狂风已彻底被阻隔。
宋磬声脸上带笑,刚想道谢,笑容却在姚湛空温柔的低语中冻结。
“胆子怎么那么小?”他用手帕擦去宋磬声额上的冷汗,躬身靠近,抬手撩起他被风吹乱的额发,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轻柔的语调中透出几分阴鸷,“送你来的人没告诉过你吗?你害怕的时候,一点都不像他。”
他看了一眼又一眼,燥热的指尖在宋磬声鼻尖和眼下反复流连,金色竖瞳已成一线,宋磬声终于窥见那里面藏匿至深的疯狂。
他呼吸一滞,来不及反坑就被姚湛空掐住了脖颈。
被裴野鹤生生掐死的痛苦再次浮现,宋磬声抬手便要去扯他臂膀,可姚湛空动作更快,以手做刀在他后颈劈下,宋磬声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姚湛空抬手一捞,将裹在大衣里的人揽进了怀里。
系统捂着不存在的嘴瑟瑟发抖。
宋磬声已经昏迷了,怎么叫也叫不醒,而姚湛空又那么凶残,它真的很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复活的宿主被扔下悬崖。
原本宋磬声说自己被裴野鹤掐死了,它还以为是夸张,可现在看到一秒变脸的姚湛空,它才知道人类究竟有多么可怕,故事又是多么虚假。
好在对方没往下扔,他只是动作粗暴地将人扔进了后座。
姚湛空重新着车,在狭窄的山路上熟练倒车、转向,而后加速驶离了这处悬崖。
…………
一个小时后,车辆行驶至市区中心,到了他的私人住所——姚园。
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偏这一处建了座庄园。
石山流水自是不用提,花团锦簇的斗艳也免不了,可比起真正的奢华,这质朴的雅景倒显得落魄了。
闹中取静的占了这么大一块地,折腾半天只弄了些民间常见的景儿,姚湛空生命里唯一一笔亏损的生意,便是他这处“姚园”。
金子一样珍贵的土地上满是随处可见的野花,红的白的紫的粉的,各种颜色杂乱交错,没有半分美感,一看就是随意撒得种子。
野花命贱,入土便活,再得几滴雨露,便怒放着生命的鲜活,潦草归潦草,看久了也能品出几分野趣。
不过在旁人眼里,这么好的地段拿来种一园子野花,到底是浪费了。但扔钱听响也是有钱人的乐趣,姚少愿意,旁人便也附言说雅致。
姚湛空将车停稳,随手招来一旁等候的管家,将安置宋磬声的活吩咐了下去。
管家年纪不大,刚过四十,是五年前姚湛空亲自选出来的人,手段能力样样不俗,可今日突然被塞进来个半大少年,他一时也愣住了。
貌美少年仍在昏迷,身上还裹着姚湛空出门前的大衣,管家摸不准事情和自己猜测的是否一样,面露踌躇:“先生,这……”
要以什么身份安置呢?
姚湛空一步已经抬起,听见管家的声音才又回头,但是回了头视线也只停了一秒,他随意挥了挥手,轻淡一句:“你看着办吧。”
众所周知,“你看着办”是世界上最难办的办法,饶是精明能干的管家也不免头痛。
但总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管家抱着怀里没什么份量的宋磬声去了空置的佣人房。
说是佣人房,其实和普通人家的客卧差不多,甚至还是个带着私人卫浴的小套间。
管家将人放到床上,又对一侧的佣人吩咐了几句,说罢便离开了。
他还有许多工作,并不在意宋磬声为何昏迷,也不在意他是否需要医生。
他是姚园的管家,只服务于姚湛空,也只会将精力放在姚湛空在意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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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