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界小妖 第27章 26无妄海

方六梨说干就干，卷了个小包袱就跑了，冥府前有一片极大的无妄海，此地的水没有浮力，任何东西落在上面都会沉下去，鬼魂常坐一艘小船而过，摆渡的差使都叫阿母。

无妄海无边无际，隐在地底万年不变的漆黑中，点不亮任何的灯，小船划的极慢，漆黑中看不清前路，只闻小船上二个人的呼吸。方六梨头一次来此，好奇的不得了，船划出几丈外，就开始跟阿母闲聊。

“阿母，相传无妄海载不起六界一颗沙，可是真的？”

在无妄海做摆渡人，实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这里常年漆黑，待得久了，眼睛就会慢慢瞎了。且这里是不允许与鬼魂说话的，这些年迎来送往，悄没声息一趟趟过去，所以这位阿母，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听到人声了。

方六梨没得到回应，又问了一遍：“阿母，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阿母艰难地张张嘴，发出了一个微小古怪的声音，她的舌头像是锈住了一样，使劲动了两下，这才艰难的开口：“姑娘赎罪，我已经许多年不曾跟人说话了，险些都要忘了怎么说话了。”顿了顿，使劲摇了一下浆，“姑娘说的没错，这里无妄海，是可以湮没一切的地方。”

方六梨仍不死心，手伸到小包袱里摸索了片刻，才摸到一把玉檀木梳子，她将梳子轻轻地放下去，马上就信了这个传言，她甚至连咕咚一声都没有听到，梳子就不见了。

“是个好地方。”方六梨赞许道。

那阿母笑了两声，又听到方六梨说：“要能用来毁尸灭迹，真是万无一失。”

那阿母又笑了出来，嘴里道：“姑娘果然是与我们王上是挚友，当时王上初站在这无妄海上，就说了与姑娘一摸一样的这番话。”

方六梨呲牙一笑，道：“那就当你在夸我了。”

等到了冥府口，方六梨提着包袱刚刚上岸，就见冥府口匆匆而来的封河和合兽。

方六梨索性站在了原地，谁知封河见到她，一脸的吃惊：“你怎的来了，我正要去找你。”

几人重新上了小舟，飘在了无妄海上。

此次的事显然非常重要，封河连让方六梨喝杯茶的功夫都没有：“妖界有人在吞噬阴魂。”

此事大约从半年前就开始了，陆续有妖在生死簿上勾了名，但是鬼差去的时候，勾不到魂。原来就一星半爪的，到了这个月，一个月发生了十起这样的事。

“魂还能跑了？”

“就是跑了，生死不见，尸骨无存。阴魂是这六界最坚硬的东西，没有神器能毁灭了它，如此才能抵得住世世轮回。阴魂的死敌是金乌，但就算是有人刻意将阴魂抓了去，放在太阳下暴晒，也要有个三五日才能毁了去，死时立即毁了它，几乎是不可能的。”

方六梨道：“那你没有派人去查过？”

封河道：“查了多次了，什么都查不到，昨日我跟合兽商量，或许可以守株待兔。”

“可是六界每日死千百人，你如何能知道谁的魂会丢呢？”

“死灵虽多，鬼差却有定数，年前有鬼差捉那鬼魂不利，我就已经下令惩处，于是这些日子我仔细查看了冥府所有鬼差接下来十日的众生相，找到了几位十日内会受惩罚的鬼差，然后去查他们这十日所要捉拿的鬼魂，但是历来生死簿上显出名字，需在死前半日，连我都不能提前窥得天机，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十日之内簿上虽无名字，却有籍贯住址。”

“是何处？”

“苍山。”

夜半，今日十三，月近满圆，人界小镇。

小镇说是人类的小镇已经不严谨了，苍山妖多，先是居于山上，后来嫌山上寂寞，也有到人间生活的，苍山族的规矩，只要平日里不暴露身份，不任意妄为，便不管他们。

大街上空寂无人，一轮冷月挂在街头，银辉由远及近地铺开来，在地上蒸腾起一层寒气。苍山族有传说，月圆之夜，常有大妖出来吸收月之光华，妖气太盛不可自抑之时便会出来掠食，故以居住在苍山族内的十八个人类镇子在月圆前后两三日都会早早关灯闭户，以求平安。

空寂的街上，一道白色的身影被拉的尤为长，那人面色萎黄，双目睁而无神，双腿犹如没有关节只直不弯，他就这样拖着两条腿，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走，空寂的街道里到处传来他布鞋擦地的声音，哧——哧——

月再亮一些，那人加快了步速。哧哧——哧哧——

街尾小酒馆，方大户正和一女子缩在被窝里亲热。

“眼见便是夜半了，官人还不让奴家走，倒也不怕奴家家里那位等急了。”一美貌女子正缩在方大户怀里，半娇半嗔道。

方大户深谙此道，一双绿豆大的眼睛放着不怀好意地盯着那女子雪白的□□，嘴上带着油腻腻地□□一把拉开被子，说道：“外面月黑风高，大妖出没，小娘子要是嫌我这的被窝儿不暖和，那你现在走便是。”

美貌女子不大不小地惊呼了一声，本边裸着的身子露在外面，又是害羞又是发冷，连忙将被子扯过来盖好身体，另伸出一只雪白的胳膊，娇嗔着锤了方大户一把：“官人一肚子坏心思，惯会作弄人的。”说完，扭着身子贴上了方大户的身子，一把细腰软的像是一条蛇。

“夜也深了，奴家也是怕的，我那不着家的汉子多半也不会出来寻的，不如熄灯就寝了罢。”

方大户喜滋滋地吹灭了灯，一阵香风吹过，被窝里传来一阵冷意。方大户看不清情况，只摸索着去寻那美貌女子，嘴上说着：“小娘子哪里去了？是不是还惦记你们家那口子？小娘子也不用担心，说不准他今日不当值，出门找你，被大妖一口吃了，那样最好，小娘子日后可以死心塌地地跟着我……”

正说着，忽然被一冰冷的柔软东西抵在了鼻子上，方大户暗道：“什么东西这么凉？”

他后退，那东西也贴着他的鼻子后退，方大户又怕又气，使劲去看，黑暗中突然现出一双灯笼一般发黄的大眼睛……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夜空，又马上消失不见了。

高楼之上静坐着的一位握刀的中年男子脚下的铜铃铛开始急促地泠泠作响，他吹了一个口哨，立刻有三五个黑衣人从地上窜了上来，握刀男人将铃铛挂在半空中，铃铛朝街尾小酒馆飞去，几道黑影迅速地跟了上去。

几乎同一时间，定界阁高高的屋檐上，合兽站起来，对着夜空低低嘶叫了两声，院里正看热闹的红影顿时消失于无形。

半个时辰之后，李俭带着人从小酒馆冲了出来，几人脸上都是惊悚的神情——他们在里面什么都没瞧见，无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铃铛在李俭手上丁玲作响，有人正在死去，可是他们一圈一圈的找，恨不能掘地三尺，竟然什么也没有！

酒馆的主人叫方大户，是个酒妖，他原是个人，家里世代酿酒，到他这一辈，虽然手艺没丢，可是常年酗酒导致精神不济，一日去酒窖封酒，脚下滑了磕死在了酒坛之上。

原来算是横死，只是他家祖辈酿酒，酒窖生了酒灵，酒灵感他家世代供奉，便破例将大部分修为给了他，酒灵没了修为，重入酒中，消失于虚无，算是一命换一命。走之前多番交代方大户，让他积德修行，好好酿酒，或许百年之后，酒灵会重生。这算是半路有的妖缘，方大户因了这次机缘，得到了漫长的寿命，谁知他非但没有珍惜，还好酒好色，白白糟蹋了酒灵如此纯正的修为。

李俭对他多少有些印象，这人常到他娘子开的药铺中拿药，他撞见过许多次。

可如今，这酒馆里连方大户的身影都不见了。

“俭爷，你瞧这个。”手下一人刚从被窝里寻到一枚牡丹珠花，方大户没有家眷，这突兀出现的珠花让属下觉得奇怪，便给李俭送了上来。

李俭接过珠花，环视四周，第一反映想的是，莫不是方大户招妓，这是妓户留下的？刚到收起来，又觉得眼熟，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番细细回想，他娘子似乎有一只一摸一样的珠花。

外面传来哧哧的脚步声，李俭一凛，连忙带人追了出去。

外面莫名其妙起了大风，李俭跑的最快，也只能看到一只巨大的像马一样的兽飞跃房顶而去，那上面坐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子，与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夜色中，李俭细瞧，见那男子手里握了一把裂口的小刀，手上似乎还有血迹，红衣女子一回头，与李俭打了个照面，李俭见过她，他曾跟着赤尧一同去过她的院子。

那个收留了离家出走的昭爷的异界女子——方六梨。

遇到李俭的时候，方六梨刚刚找到丁昭明，亏了铜精今日给丁昭明梳头，落了一把梳子在丁昭明的房间里，夜里院子里来了一只歇脚的鬼，正好被铜精撞到了，鬼是客死异乡，找不到归家的路，所以在世上蹉跎岁月，不知这只鬼生前经历了什么，身上到处都是伤，早已面目全非。鬼飘的年岁久了，自己都不记得了，只能从他身上穿的盔甲可以看出来，他应是多年前的一名将士。

铜精非常激动，见那鬼虽面目全非，头发还是好的，非要拉着人家梳头。鬼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算是默许了。

夜里方六梨周带着合兽从外面回来，就看见铜精在给一只鬼绾头发。

铜精兴奋地朝方六梨道：“主子，你瞧我这头发梳的愈发熟练了。”

方六梨原先是与封河一起的，中间不知怎的，封河半路非要回冥府，又惦记苍山阴魂一事，就把合兽留了下来，她停下来打量着这一鬼一妖，觉得有些怪异，开口道：“你都不知人是男是女，便给梳男子的发式好吗？”

那鬼听到方六梨的声音，突然一激灵，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哆嗦着给方六梨跪下了。

方六梨亲自将鬼扶了起来，鬼不会说话，好似是年岁太久，忘了怎么说了，方六梨便让铜精扶他坐在石凳上。

铜精说道：“主子这鬼认识你吗？”

方六梨看了一眼正在给鬼的发式做修补的铜精淡淡道：“许是我周身气息四溢，绝似仙气，让他以为我是神仙了。”

待到铜精梳完了，方六梨才开口道：“铜精，取个火盆火折子，再去丁公子房间，找一件他最好的衣服来。”

铜精很少听方六梨使唤他的时候叫他名字，但他向来是听话的，便也去了。

方六梨将火盆放在院中，又将丁昭明的衣服放入火盆，用火折子点燃了。

铜精道：“主子是想给这鬼一件衣裳？可他是孤魂野鬼，不知姓名，这衣服穿不到他身上。”

方六梨朝铜精啐道：“进了我的院，还有我不知的事情？”

铜精老实地闭上了嘴，火焰燃尽，果然就见到衣服穿到了那鬼身上，如今衣饰齐全，便也能瞧出来，是个青年男子，死前应是带着一点羞涩的年纪，穿了漂亮衣服，有些害羞的往铜精身后站。

铜精拍手道：“既然头也梳了，衣服也有了，也算没有白来一趟，那你明日便自己走吧，我和主子就不送你了。”

方六梨看着铜精兴高采烈地模样，自己掐指算了一下，扭头朝铜精道：“原先我与你说过，进来定界阁的一事一物皆有天命，让你不要随意招惹他们，你不肯听。我方才算了出来，今日你留他梳头，便挡了他其他的机缘。一物还一物，你需地送他回家才可。只是我算着时间不对，你如今不能离开院子，所以我要暂时将他放在妖阁里封起来，待到日子对了，由你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铜精乍听这话，百八十个不愿意接受，情绪上来了，悲悲戚戚地在院子里转圈哭，只说如今丁昭明来了，他竟然还是最惨的，这样也太不公平，合该丁昭明去送的，谁让他半夜不睡觉瞎跑，若他在，说不定就拦住自己了。

那鬼甚是听话，任由方六梨将他放至妖阁里，贴上封印。方六梨从正屋回来，刚巧听到铜精最后一句话。

“丁公子不在院里？”

“是啊，”铜精泪眼婆娑地朝方六梨道：“丁公子胆子小，若他在，一定不会由着我来给鬼梳头。我今夜去他屋两次，他都不在。”

方六梨现在才知道她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里，这院里，少了丁昭明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