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澶潆只觉得脑袋有些热乎乎的,体内的灵气更加躁动,止不住地往外溢。
是酒的缘故吗...她也不清楚,但眩晕感越来越重,来不及犹豫,她立刻在榻上打坐,运转周身灵气,将体内的燥热往外逼出,没一会,身上便布满了细密的水珠,将衣服都浸湿了。
等身体的异样逐渐平息下来才睁眼,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身上挂着的水珠中灵气格外充裕,这酒竟然会溶解她体内的灵气。随手勾起下巴汇聚的水滴,移至旁边小桌上一株矮地茶上空,看它一滴滴落下,彻底融进土里。
此时她可以称得上狼狈,衣服全都打湿了,头发也一缕一缕地黏在脸上。本想照常给自己施个清洁术,但门外此时传来了敲门声,她坐在床上问道:“是谁?”
“观主,我是来和你说,热水已经烧好了,你要是想洗澡,就去厨房后的浴室,打水回来洗也是可以的。”经过这个晚上,她已经将观中的孩子认得差不多了,这是风岚的声音。
她应答后风岚便离开了。
澶潆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得减少法术的使用,清洁术固然好用,但是既然已经在人世间生活了,那便要像一个普通人一般,尽量少使用些法术,否则让人看到了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浴室连着厨房,烧好的水沿着几根铜管向浴室送去。一到门口,阵阵热气便向外涌,此时门没关,只用一片帘子挡住。进到里面,这是一件十分宽敞的浴室,墙壁由青砖砌成,泛着一缕一缕的水痕,地上是一快一块石板铺成的,光滑可鉴。
屋子总共分为两个区域,一个区域放着四五个半人高的木桶,木桶连接着铜管,将闸门一开,水便流进了桶里。另一处则是两个被帘子隔开的浴池,被另一根铜管接了过去。
墙上打了几个柜子,里面齐齐地放着一些草药、皂角和花瓣。室内有两扇窗户,此时开着,正对着一片竹林。
在池子中放好水,试了试温度,才下水。被热气腾腾的水包裹住身体是很奇妙的感觉,她在池子里嬉戏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岸上。
只是刚一上去就差点摔个跟头,她的头发长且密,吸了水,扯着她的头直直往后坠,用手拖住头发,将水挤干,又用毛巾将身体和头发都仔仔细细地擦干后,才将池子里的水放了,顺着小洞流进了后山的竹林中。
等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回到房间时,便看到之前在桌几上放着的矮地茶正在旺盛地生长,一截截根须争先恐后地从圆盆中冒出,盆几乎要裂开,枝叶爆盆,密密地挤在一起,叶片上隐约流动着银色光泽,从叶片中间挤落一串串沉甸甸地红色珠粒。
眼前的景象令她震惊不已,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立刻往浴室赶。
只见山后的竹林,此刻像是在不安地躁动着,竹影此刻像是长出了獠牙,正对着她张牙舞爪,风一阵又一阵地猛烈袭来,齐齐发出嗡鸣声,地下此时也是不安分地在一寸寸凸起,像是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只见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竹子的身长抽高了三倍不止,巨大的根系正在不断扩张蔓延,她好像听见了浴室墙砖裂开的声音,来不及犹豫,当即以灵力化为火刃,将它朝着房屋蔓延的根系齐齐斩断。被斩断的根系仍然在往这边试探,只是她的火刃不撤,它们只能去向别处。
过了好一会,竹林才恢复平静,只是已经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一个个巨大的笋从土里噌噌噌地冒了出来,在夜里像一座座坟茔,格外阴森。
“观主,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一道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转身一看,是刚刚从浴室里出来的竹茹。她此时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边走近一边说道:“吓死我了,我刚刚在泡澡呢,听见外面轰隆轰隆的,还以为房子要塌了,结果这声音又越来越远。”
看到这竹林的样子,她也露出了吃惊的神情,“虽然春天竹子长得快,但是这也长得太快了,房子都要被掀了,明天得喊大家来把这些竹子砍一砍。”
她又摸了摸澶潆的头发,说道:“你头发还湿着呢,走吧,我去给你熏头发。”
说着便拉着澶潆的手往她的住所走。她们一些年龄相仿的小孩都住在山房中,一共有五个屋子,都挨在一起,每个屋子住了大约2-3人。这观中只有自己和菱花婆婆有单独的住所,竹茹和木香、风岚住一块,刚进屋子,其它两个孩子便从榻上爬起来了。
“观主,你怎么来了?”她们拉着澶潆的手,将她围住。
“我是带观主来熏头发的,我们刚洗完澡。”竹茹一边将东西放下,一边拿出火折子将香炉子点起来。说完她便拉着澶潆在一个摇椅上躺下,那椅子后放着一个镂空的木箱,澶潆躺在摇椅上,椅子上的靠枕托着她的后颈,头发被捞起来,在木箱上铺散开来。
“观主的头发又长又厚呢。”木香说道,拿着木梳细细地梳理她的头发。
“是啊,等我们像观主这么大了头发也会长得这么好看吗?”竹茹举着香炉在她的头发下熏。
“应该会吧,南星和菘蓝姐姐就是头发越来越好看的,之前和我们一样都是黄毛丫头。”风岚边说边用毛巾擦着她的头发。
澶潆此刻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她最近总是有这样的感觉,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时候她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爱笑爱撒娇,什么都能哄得师傅答应自己,可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从她独自生活在澶渊底下开始,她逐渐发现,从前一切快乐的来源全消失了,世界狭小而空荡荡的,没有人同她说话,每次来了兴致想要同人分享,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回声,时间太漫长了,像是一把凌迟的刀,令她痛苦不堪。
进入幻境,确实好些了,她相信师傅为了制造这个幻境肯定花费了不少功夫,可里面只有幻影,自己仍然是孤零零一个人,像是游魂一般漫无目的地飘荡。眼前是缤纷多彩的,可内里仍然灰白黑暗,除了偶尔有了兴致,对着幻境里的人自言自语一番,其余时候便是永久的沉默。
再次回到这世间,她觉得自己是正常的,只是过往的经历仍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别人的好意,总让她的心出现各种各样陌生的感受。
但是听着她们在自己耳旁叽叽喳喳,感受着她们细致而妥贴的动作,她的心也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思考起了今晚的事,植物的疯狂生长不是偶然,应该和从自己身体中逼出来的酒有关,这酒又有何特殊之处呢?她运转灵气时感受到酒精正在她的血液中,逼出的酒精中灵气也异常充裕,应当是喝下去的酒进入她的血液中,携带了不少灵气,而这些灵气,可以促进植物生长。
想到此,她心中喜忧参半,若灵气真有这样的用处,那可做的事情便多了;只是这灵气并非是虚无缥缈的不可触碰的,而是实化为她的血肉,若是让别人发现了,只怕会给自己以后的生活惹来诸多麻烦。
最重要的是,她不清楚自己这么一个懂法术、身怀灵气之人出现在灵气被完全隔绝的世界究竟是好是坏,稍有不慎便会打破现有的平衡。
她须得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灯影绰绰,夜间的山上尤为清静,阵阵凉风袭来,吹散了些火炙的闷热,头发中的水汽不断蒸腾,携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在屋中缭绕。
“好了。”竹茹喊道。澶潆的头发被披散在木箱上,将整个巷子密密盖住,不透一点空气,光华流转,像黑色的绸缎。
几个小孩忍不住一直摸她的头发。
“我要是有这么多头发,以后可以扎多少好看的辫子呀。”
“就是太难烤了,竹茹的头发现在都要干了。”
这话语间,澶潆又想到一个问题,若她的血液真有那样的作用,头发又得精血滋养,会不会也有些同样的功效。
回到房中,看着桌上生长异常旺盛的矮地茶,澶潆心中有了些别的盘算。
晚上照常打坐,继续吸纳四溢的灵气入黑镜。与此同时,她还会尝试自己的新本领,将神识逐渐往四周延伸,不仅可以看见观中的景象,还能听见风、草、鸟、虫等一切自然之物的声音,感官越发敏锐。
夜深人静,观中大多数人已进入梦乡。
只是观中东南角好似传来了一些异样的动静。
澶潆瞬间警觉起来,集中精神盯紧了那边。
只见几只钩爪飞上墙头,牢牢嵌进砖缝里,一个接一个的人爬上墙头,轻巧地落在院子中。澶潆有些奇怪,这边偏僻,人大都住西北,平日里没什么人来,且树林密集,没有什么小径往这过,因此墙要砌得矮些。
来人一共有四个,皆蒙着脸,身着黑衣,其中一个体型要健壮许多,翻墙时不似其它三个轻便,发出了不小的声音。但他显示出对观内十分熟悉的样子,指挥着三人,一人前往装药材山货的库房,另一人则是往大殿走,第三人朝着菱花婆婆的房间而去,而他自己则是往她这边赶。分工有序,看来是有备而来。
事不宜迟,澶潆拿上刀就立刻往婆婆那赶。她的步伐轻快,身形敏捷,像暗夜中的鬼魅。菱花婆婆住在西边的耆英阁,与祠堂挨着,与山居之间隔着四座殿房。她跃上文昌殿的屋顶,静静观察,只见一个身穿靛青粗布衣、身材矮小、略有些驼背的小贼进入了她的视线,他紧紧贴着房屋的阴影处踮着脚走,落地无声,行走无影。
到了婆婆的房门口,他先是谨慎地观察了一圈四周,又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听里面的动静,确认安全后,便从袖口掏出一根铜丝,往锁孔中探。
只是几乎在下一秒,一道身影悄然落在他的身后,这小贼只感觉肩上一重,一转头便被一道重重的肘击给击晕了。澶潆放下手,另一只手稳稳地拖住他的身体,往武胜殿托去,用麻绳将他吊在大殿的柱子上。
再去往自己房间,那个蒙脸的壮汉正好与她在门口撞见了,他先是愣住,望向自己的眼里满是吃惊,澶潆也不想和他再做过多纠缠,利落地抽出刀向他砍去,他抽出背后的铁尺抵抗,只是轻易地就碎成了几截,后背在想要逃跑时中了一刀,直接倒地一动不动了。
揭开他脸上的黑布,果然是张熟脸,正是今天来观中的工人之一,施工的时候看了自己好几眼,恐怕那时就觉得自己是出手阔绰的待宰羔羊吧。依旧把他吊在武胜殿。
剩下两个没多久也齐齐被吊了起来,大殿的那个贼是从殿后的一扇小门进去的,一时半会还真没让她发现,还是通过神识发现他在泥像之中,才把他揪出来。
正当她犹豫该如何处理这四个人时,菱花婆婆出现在了门口,她有些吃惊地问道:“我吵醒您了吗?”
“没有,只是我本来睡眠就浅,出来走走而已,看到你往这边来,我也就过来了。”婆婆笑着说道。
“今日确实有人盯上了我们,就在修房子的人里面。”她指着那个壮汉说道。
“这里面确实容易藏心怀不轨的人,干的都是些体力活,找的人多,也不会有太严苛的要求,再加上能够自由在房子里行走,方便摸清情况,和别人里应外合。”
“不过他现在已经死了。”澶潆说道。
“他心怀不轨,本就该死,只是这应当交由官府处置,百姓不论以何理由杀人都是重罪。”
“我会离开,不给你们惹麻烦。”
“别说这样的话,他们已经中了毒,那人也是中毒而亡,明天我会通知官府的人来将他们带走。”
“他们什么时候中的毒?”澶潆瞪大了眼睛。
菱花婆婆笑了笑,说道:“他们前来偷盗,但误将我们为之研究解药的毒药偷走,中途毒药溢出,他们皆身中此毒,无意中闹出些动静,被你发现,展开了打斗,只是很快便毒发倒在观中不省人事,这种毒药至今无解,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他们毒发身亡。”
澶潆听得目瞪口呆,但菱花婆婆叫她放心,剩下的事她会处理,让她回房休息去。
“我不该找人来修房子,惹来这么多麻烦。”澶潆有些懊恼地说道。
“别这么否定自己,你做得很好,既修了房子又保护了大家的安全,这些都是好事。”
回到房间,澶潆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人真的中了毒吗?婆婆是什么时候察觉不对劲又是如何下毒的,这些她都不清楚,婆婆说的她来解决又是怎么解决呢?
不管怎样,婆婆的存在确实让她安心,她年纪大,阅历比自己丰富得多。若是事情解决不了,她离开观中便是,省得牵连别人。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急匆匆地通知她武胜殿那边捉住了几个贼人。
这几人嘴唇乌青,已经全部咽气了。
唯一让观中人惊讶的是其中一人居然是来观中修房子的。很快官府的人便将这几人带走了,临走前问了澶潆话,她便照着婆婆交代的再复述了一遍。官府的人没再追问,直接离开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方法便是“人情世故”,这伙贼是惯犯,官府捉住他们自然是功劳一件,至于如何死的,并不在意。再者,没必要和医师起冲突。
一大早上的惊吓不止是凭空出现的小偷,还有一夜之间疯长的竹子和笋。
那笋要两个人张开手才能围住。于是观中的人又纷纷开始摘笋,做菜、煲汤或是做成笋干。还有卖给江陀收菜的老板的,这大笋着实是让镇上的人吃了一惊,最后共得到了320文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