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封煦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被消毒药水的味儿熏透了。
封夫人面色憔悴,守在病床前也一动不动,她抓着儿子的手,从那依旧温热的触感里捕捉到儿子还在。
傍晚的太阳,还有一只脚在病房里,踩在床尾和地板上,另一只已经准备迈入下一个黎明,只是它走的特别慢,就像封夫人等待儿子醒来了的这168个小时,10080分钟。
“咚咚咚!”
门敲过,封夫人没有反应。
“妈妈,您回去歇歇吧,我守着我哥。”直到童越清亮又稚嫩的声音响起。
封夫人转过头,看着眼前越发挺拔漂亮的男孩儿,他背着书包,一身干净的校服被跑动牵得皱起,额前的发丝翘着。
“直接从学校赶过来?”
“啊,是。”
封夫人第一次看向这个私生子时,眼神里没有了隔阂,只有疲惫不堪时看到亲人的放松和依赖。
“我听说你这周考试,考完了吗?”
童越有些意外,封夫人在家里总是维持着面上的和平,也会在爸爸面前表现出关心,实则他可以看清楚,她对三个私生子的全然不在意,可现在不同,这不是家里也没有外人。
“考…考完了。”
“阿煦这样,你爸爸帮着管理公司,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你们,你考的怎么样?”
“个人项目满分,团体的还没有出结果。”
“放着书包,坐吧。”说着,封夫人放开封煦的手,将其放进被子里盖好。
童越边放书包,边凑着看他哥,他哥脸上的伤看着好些了,就是又瘦了一些,五官愈发立体,他下意识皱起眉头。
封夫人全看在眼里,封煦入院的这七天,另外两个私生子只有第一天来敷衍的看了一眼,可童越,每天都来。
她起身,“阿越,明天是周末,你哥就先交给你,我确实有点扛不住了,回去歇会儿。”
“妈妈放心,我会照顾好我哥。”
封夫人走到门口,拧开门又顿住,“我想让你爸把你的户口迁进封家,你以后改名叫封越,可以吗?”
童越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我……”
封夫人对着他笑,“你叫了我一年零三个月的妈妈,以后你和阿煦一样,都是我尹雪的儿子。”
门合上好久,童越都没有缓过神来,他呆呆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直到门再次被敲响。
看见来人,童越笑着起身,“老师。”
池夏也是从学校过来,在侧门的花店买了一束黑巴克,将其放在床头,“我刚刚去跟主治医生了解了一下,你哥的手术很成功,没有后遗症的可能性,最迟今天晚上就能醒来。”
童越:“我妈刚走,你看见她了吗?”
池夏看着封煦,“看到了,封夫人看上去憔悴不少。”
“老师,我妈要给我改名,以后我跟我哥姓。”
池夏抬眼,看到少年掩不住的喜悦,淡淡勾出一个笑,在方才封夫人坐的椅子上坐下,“你怎么不说跟你爸姓?”
童越看向病床上的封煦,“在我心里,我缺失的父爱,是我哥给我的,以后我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我和他们是一家人。”
池夏:“恭喜你。”
童越又看向池夏,“你会答应我哥吗?你答应我哥吧,我们做一家人。”
池夏淡淡笑起来,“童越,你有一双非常厉害的眼睛,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我不是一个可以满足别人幸福安定生活诉求的人。你哥躺在这里,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知道封家有过很多不好的经历,是一个努力拼凑起来的大家庭,可我不能为这个家添砖加瓦,我会让这个家再次陷入绝境。”
童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池夏:“去帮我一并点个特护病房套餐,好么?”
童越起身,“好的,老师。”
童越出去以后,池夏低头一眼不眨地看着封煦,他原本不用躺这么久,是出了逃生出口后,混战中为她挡了一枪,子弹穿过了他的脊柱。
“你的深情霸总人设是立住了,我怎么办呢?没人为我挡过枪。”
“作为交换,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吧。我不是人类婚姻爱情结合孕育的生命,是科技衍生的活物,简称新型人类。我没有过家庭、父母和亲人,哪怕我努力共情,可我体会不到人类那些千丝万缕的复杂情感。我很小的时候,像很多驯养的小动物一样,一人一个圈棚,住在新型人类公寓,有老师教给我们知识,有社区志愿者来陪伴我们,给我们送温暖。”
“可这里,”池夏摸着心口,“是空的。我第一个朋友,是一位因癌变器官衰竭,换上仿真器官的少年,他说他很能理解我们,随着器官的改变,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失去了温度,他感受不到温暖和心脏跳动时呼吸顺畅的舒适,我们相识的第67天,他从我们公寓的楼顶一跃而下,彻底终结了生命。那时,我在想,他所说的活着,具体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你跟我说王一佳时,我其实有所触动,能想象她曾热烈追求你,喜欢到满心满眼都是你,甚至愿意为你付出生命,那大概是人类少女最真挚美好的感情,你拥有过,现在,你把这份人类真挚的感情献给我,谢谢,我感受到了。”
池夏的话停在这里,没有继续,顿了一下,她说,“有问题的话,醒了以后自己来问我。”
门口的人没有脚步声,在池夏说最后一句话时离开,童越点完餐回来,那里空无一人。
可下一瞬,池夏是新型人类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乐曲组织。
池夏和童越在封煦的特护VIP病房,吃了丰盛的特护病房套餐,两人之间从那次家访后,就有种相互信任的舒适羁绊。
池夏吃完,陪着童越又坐了会儿,看封煦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便起身告辞了。
等童越送完人回来,封煦睁眼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童越激动地喊他,他只是轻轻转眼看着童越,淡淡勾了勾唇,池夏来时,他就醒了。
童越让医生来做了个全面检查,封煦确实没有什么后遗症,只是醒来后身体虚弱,没清醒多久,又沉沉睡去。
梦里,池夏背着他冲出逃生出口,数万支枪口对准他们,生化毒素比烟雾弹都浓郁,他俩都没有了防毒面罩,也来不及去抢夺敌人脸上的,池夏咬开了自己的手腕,把温热的鲜血灌进他的眼耳口鼻,那些原本要伤害他的毒素突然就没有了突破口。
其实那时他就知道了,她的确不一样,她的血液甚至带着生化毒素都惧怕的威力。
他尝了她的血,甜的。
也许,池夏已经在心里接受了他,只是她现在的处境无法做出回应,这样想着,封煦的呼吸一点点顺畅。
池夏开车回了辛燃的大别墅,现在那幢大别墅里可热闹了,荀江、安娜和林翔,还有林可莉、邺风都在。
池夏走进大厅,一群人扭头看来,池夏放着钥匙,换了拖鞋,“晚上好?”
安娜与林翔解开误会出生入死后,感情急剧升温,两人紧挨着坐一起还牵着手不放,安娜看着池夏笑,“宝贝儿,还以为你会留在医院陪陪封总,多可怜的痴情大总裁,为爱挡枪,昏迷不醒。”
林可莉连打了两个哈欠,学院里的考核刚结束,她一堆事,连续熬了三个夜,现在勉力撑着,“别贫了,说正事。”
荀江看着池夏点头一笑,起身,“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儿喝的。”
辛燃在手环上调出全息图,点开标记,“魔渔学院,相传有三名眼线,张鹏、赵柟已死,现在还有一个,根据张鹏给的线索,那人职位不低,存在感不强,你们什么想法?”
邺风看着林可莉,“我有个问题,需要林老师先解答一下。”
林可莉捂着嘴,压下一个哈欠,“你问。”
邺风:“你不是你‘母亲’的女儿,你母亲知道么?”
林可莉:“她的故事是真的,她老公出柜合伙人,最后又被那位合伙人雇佣破晓杀手杀死,我就是那个杀手,那时我刚刚接单,那个不忠的家暴男是我成为杀手的第一单,她没有女儿,关于她女儿的故事,是我加的,这些年是我在照顾她,所以她跟我妈也无甚区别。”
这颠覆了邺风的认知,“林老师原来是个有情有义的杀手?”
林可莉歪倒在沙发上,枕着池夏的胳膊,“宝贝儿,对不起啊,之前对你说谎了,不过我没想过误导你的,我猜你的智商应该已经听懂我的暗号了,对吧?”
池夏笑着,点头。
林可莉挤出笑容,把脸埋进池夏怀里,“一会儿晚了,你会收留我跟你一起睡吧?”
“没问题。”池夏说完,看向辛燃,“把马主任在办公室拿走我咖啡那段给他们看下。”
辛燃调出那段视频,又把马主任刻意抹除,以及张鹏穿插在中间的各种经过说了一遍。
安娜瞪大眼睛,“虽然但是,马主任如果是那个眼线,他为什么要送咱们指纹锁杯子,让咱们提高警惕?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林翔:“宝宝,你怎么肯定那人是马主任?”
安娜:“我很早就觉得马主任有问题,你们回忆一下,他在办公室的时间有多少?他神出鬼没,而且做事又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我直觉,这人藏的很深。”
林可莉眼睛已经闭上了,听到这里,她说,“不是他。”
所有人都看向林可莉,林可莉强打精神坐起来,“谁都有可能是乐曲安插在魔渔学院的眼线,唯独不能是马主任,因为他是老板。”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