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年的病情在一个清晨急转直下。
剧烈的疼痛来得毫无预兆,他蜷缩在病床上,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手指紧紧攥着床单,指节泛白。
止痛针的效果越来越有限,每一次发作都疼得要命。
“抱抱我。”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眼神因疼痛而涣散。
夏蕤立刻上前,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的输液管,将他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身体在颤抖,瘦削得让她心疼。
她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孩子。
“没事的,我在这里。”她低声重复着,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
剧烈的疼痛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在她怀里慢慢睡着了,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
那天下午,主治医生将夏蕤叫到办公室,神色凝重。
“他的时间不多了,”医生叹了口气,“癌细胞扩散的速度超出预期,现有的治疗已经无法控制。估计……最多还有一个月。继续化疗,只会增加他的痛苦。”
一个月。
夏蕤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桌角,勉强站稳。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期限被明确告知时,心还是像被狠狠剜了一块。
晚上,何以年从昏睡中醒来,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轻声说:“我想再拉一次琴。”
“好,我帮你拿。”
夏蕤将小提琴从琴盒中取出,小心地递给他。
然而,曾经灵活的手指如今连握紧琴弓都显得吃力。
他尝试着拉响琴弦,发出的却是破碎而嘶哑的音符,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清澈。
琴弓从他指间滑落,掉在病床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夏蕤,”他抬起头,眼神却异常清明,“最后这一个月,我不想在医院里化疗了。”
他望向窗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想离开这里了。”
“带我走吧。”
夏蕤。
带我在春天私奔吧。
医生尊重了他的决定。
停止化疗,转为姑息治疗,以减轻痛苦为主。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
杨润琴和夏际都来了,他们都知道夏蕤和何以年谈恋爱。
经历过失明的事,两个家长已经看淡。
无论夏蕤做什么,都支持她的决定。
只要女儿能够开心,那就很好。
父母红着眼眶,默默帮夏蕤收拾东西,最后只是用力抱了抱何以年,轻声说:“孩子,好好的。”
“去哪儿?”坐上车后,夏蕤问他。
“春天最美的地方。”他靠在她肩上,声音有些疲惫,眼神却透着期待。
他们最终在市中心的公园附近租了一个短租公寓。
公园里正值花期,樱花、玉兰、海棠开得如火如荼,确实是北川春天最美的一隅。
公寓不大,但有个朝南的阳台,阳光能洒满大半个房间。
夏蕤仔细地把房间布置得温馨舒适,插上新鲜的花,铺上柔软的毯子。
安顿下来的第二天,阳光正好。夏蕤推着何以年去了公园。
春风和暖,花香馥郁,粉白色的樱花瓣如雪般飘落。
他们沿着湖边慢慢走,看孩子们奔跑嬉戏,看老人们散步下棋,看情侣们依偎低语。
生命的热闹与鲜活,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刺眼。
“去那家烧烤店吧。”何以年忽然指着公园对面一家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店铺说道,招牌上写着“老陈烧烤”,正是他之前提过的那家。
“可是你的身体……”夏蕤有些犹豫。
“最后一段时光了,”他看着她,眼神平静而温柔,“开心最重要。”
夏蕤看着他眼中的坚持,最终点了点头。
烧烤店里烟火气十足,孜然和辣椒面的香气扑面而来。
何以年看着菜单,熟练地点了几样招牌——鸡翅、茄子、豆干……都是他曾经描述过的味道。
烧烤很快上桌,滋滋冒着油光。
夏蕤拿起一串鸡翅,小心地吹凉,递给他。
他却摇摇头,示意她先吃:“我想看着你吃。”
夏蕤在他的注视下咬了一口,外焦里嫩,香辣可口,确实很好吃。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描述着味道:“外面烤得脆脆的,里面很嫩,辣椒很香……”
何以年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嘴角微微扬起。
然后,他也拿起一串豆干,轻轻咬了一口。
夏蕤的心揪了一下,却没有阻拦。
她知道,这是他对过往生活的告别,也是他对自由的选择。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味,仿佛要将这熟悉的味道永远刻在记忆里。
他的食量很小,只吃了半串豆干,几口茄子,便放下了。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看着夏蕤吃,眼神温柔而眷恋。
“很好吃。”他轻声说,不知是在说烧烤,还是在说此刻。
吃完烧烤,何以年的精神似乎还好,他提出想去夏蕤的学校看看。
清大校园里,梧桐新绿,学生们抱着书本匆匆穿行,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夏蕤推着何以年走在林荫道上,向他介绍着每一栋建筑——这是她上课的教学楼,这是她常去的画室,这是图书馆……
有相熟的同学路过,好奇地看着他们,夏蕤都坦然微笑,紧紧握着何以年的手。
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她只想让他更多地融入她的生活,哪怕只有一点点。
夕阳西下时,他们回到了租住的公寓。一天的奔波让何以年疲惫不堪,脸色苍白得厉害。
夏蕤帮他洗漱后,扶他躺上床。
“我好累。”他闭上眼睛,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夏蕤俯身,在他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她正准备去客厅收拾,手腕却被他轻轻拉住。
“别走,”他睁开眼,眼神里带着罕见的脆弱和依赖,“好不好?再陪陪我。”
夏蕤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
她点点头,脱掉外套,在他身边轻轻躺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的疼痛处,将他圈进自己的怀里。
他的身体很凉,她努力用自己体温去温暖他。
“我会一直陪着你。”她在他耳边轻声承诺,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像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夜色渐深,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
何以年在她的怀抱中,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他似乎睡得很安稳,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夏蕤却毫无睡意。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她凝视着他沉睡的容颜,手指极轻地拂过他消瘦的脸颊、挺拔的鼻梁、淡色的嘴唇。
她要记住他的每一寸轮廓,每一分气息。
她知道,这样的时光,过一天就少一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从命运手中偷来的,珍贵得让她心颤。
“何以年,”她用气声低语,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枕头,“我爱你。”
睡梦中的他仿佛有所感应,往她怀里靠得更紧了些,像个寻求温暖的孩子。
在这个春天即将逝去的夜晚,他们相拥而眠。
一个生命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另一个则用尽全力,想要为他挡住所有的风。
明天会怎样,他们不知道。
但至少今夜,他们拥有彼此的体温和心跳,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