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羡 第56章 命为饵

她有些恍惚，心中所想之事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举起的屠刀不敢保证不会伤及无辜。

阿爷常说，不以性命为饵，不以老弱为挟，不以伪言为欺，君子持剑，以钝示人，以锋策已，藏锋则慰忠骨，出鞘以镇山河。

如今，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伪言为欺，但愿她能不藏私心，不违德行，意在钓匪。

欲成大事勿纠小结。

月亮爬上直棂窗，掩群星之灿，夜已经不觉间来到万物不鸣的阶段，阴飒飒的过堂风，卷起藏在缝隙的寒气扑向众人，李岚内里最后一丝余热，也退了个干净，油灯的火苗一抖，两名太医最后检查完李岚的身体状况，如释重负的推门走出大理寺，向圣上复命去了。

湘舲不死不活，李岚半死半活，驰衍不知死活，三人一牢而异，心里的小九九噼里啪啦的响，驰衍不时端详李岚，又扫视湘舲，他刚想找地方坐下偷会懒，传来李岚的轻叹。

“郎君，可是又不舒服了。”驰衍走到李岚面前，伸手去摸李岚的额头，湿凉一片。

驰衍剑鞘反射的月光，划过湘舲眼眸处，她目光如电再度陷进阴影中，驰衍不觉心中一震，突然想起市井传闻，比起顾不也的乖僻邪谬，湘舲多了一份大义，内心正直善良，与之相较可算是古灵精怪。

“我没事。”李岚忽然笑的凄切哀婉，“谁人甘愿匍匐脚下，乱世逢君，无亲淡可言。”

这一夜如一生般漫长，直到天光大亮，湘舲终于将心中诸多计策，不分先后的跟李岚商讨个大概出来，最终由李岚结合实际情况，重新做一份详细的钓鱼计划，禀告圣上后，部署实施。

而后李岚一连数月，将九钦师最厉害的暗探安插进边塞军，和各处军备部署之地，周旋大理寺和朝堂间洗清白佑辞的污名，牵头实施繁杂的计划。

而湘舲露过脸后，白天趴在尚药局捣药，晚上趴在三皇子府捣鬼。

三皇子栽了大跟头，势必要金蝉脱壳，圣上借此机会配合□□理宫闱，整肃朝堂。

长安城统八卫中，统门卫负责长安城门、统威卫负责东城防卫，统领卫负责西城防卫，统武卫负责东城巡警，统骁卫负责西城巡警，统清卫负责长安城外巡防，这六卫人员变动不大。

其他两卫，负责整个四安内外夜间警戒，圣上出入依仗的统御卫，大将军和将军全部换人。圣上近身侍卫队，统千卫全部重新筛选。

负责宫城的宿三军，听命于圣上的宿羽军未受波及，负责宫城各城门要道的宿卫军，负责宫城巡防的宿禁军，两军被大换血，于子俊接替梁晨掌管宿禁军，封大将军，而梁晨这宿禁军中尉被取消，他个人也因重大失误，直接降为宿卫军的一名城门郎。

李岚按照圣上之意，八卫和三军撤换工作结束后，通过科举考试，选拔优秀人才占据主导地位，将一些权力下放，以制衡倚老卖老的朝中老人。

一年过去，李岚的钓鱼计划初具成效。

岐国雷声大雨点小的动作之后，有心人抓到可乘之机，制造矛盾，激化矛盾，贵族与寒门相争愈演愈劣，文官与武职间意见相左，景象没有焕然一新，看着反倒乌烟瘴气。

实际上，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的几个人，关起门来照样喝酒。

是不是我踢你一脚太狠？是不是我打你一拳太重？相视一笑，互道抱歉。

而边塞军也因九钦师的加入，而扬起一股相互“攀比”的风气，比打架——演不太和谐，比喝酒——演违法乱纪，比穿吃——演骄奢淫逸，就连尿的长短远近都要比上一比——演无聊至极。

无所不比之下，诞生一种新的比法，扛虐。

列阵，列晕了算；举重，压死了算；摔跤，摔吐了算；骑射，射穿了算；练剑，砍碎了算。

而九王爷因为白佑辞，当众反驳群臣，惹怒圣上，好在六王爷李宗正从中调解，没让两个人当场翻脸，差一点丢了九钦师的军权。

多事之秋，百姓到朝堂，经历连番波折与动荡，皇后韦如秀挑了大梁，也开始整顿后宫，后宫为支持圣上减赋税，主动削减用度，各种大小宴会也能省则省。

言而总之，外敌看个糊涂，内奸看个热闹。

皇后不出意外的生了场大病，伤寒治疗了一冬天也不见好，整个寝宫回荡着她日日夜夜咳嗽的声音，严重的时候，差点咳背过气去，她一病，太子妃也受牵连，八字不合，星座犯冲，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将太后韦仪君又给端了出来主持大局，她老人家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后宫的局面，雷霆手段惊呆了尚药局的白湘舲。

太后是个意外，好在她老人家没有过问朝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打门前一过，溜溜腿儿溜溜猫儿，算是给孝子贤孙一个警告。

太后出身侯府，曾是长安城万丈荣光于一身的女子，入宫便母仪天下，与先皇举案齐眉，

她的一生波澜壮阔，立下赫赫战功，可惜美人迟暮，巾帼英雄也有老去的一天，那些峥嵘往昔照样要被埋进土里，成为墓志铭上一个个不大不小的字。

催人老的不是岁月，是日复一日的深宫寂寥，是年复一年的蹉跎自误。

但似乎深宫中的花朵，格外与众不同，就算枝枯叶落，就算狼狈不堪，也依旧气派。

湘舲见太后向这边走来，她避无可避，只好跪在地上，突然想起阿娘的话，她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气派的人，权利会转移，地位会取代，阿爷的爱也有变淡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是她最大的底气，那种纯粹的满足，无法被任何东西替代。

“抬起头来。”韦仪君远远见湘舲跪下，带着手套端着大笸箩，脸上挂着从容，眼眸装着机敏，双膝跪地无半分怯懦，腰板挺直刻着她的修养，她没在宫里任何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等风流。

湘舲听见太后问话，抬头直视韦仪君一瞬，便知道太后认出了她，速将眼眸垂落行礼，“臣女参见太后，恭祝太后万安。”

“免礼，走近点让哀家瞧瞧，他白大郎好福气，闺女这一身气度，让我这老婆子都嫉妒。”韦仪君指了指台阶，身后的婢女拿出个蒲团放下，她不让人扶，自己攀着白玉围栏坐在台阶上。

湘舲站起身，走进后刚要跪下，太后便制止了她。

“坐到这来，我们说说话。”韦仪君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湘舲没有过去，直接跪在太后眼前，“太后恕罪，臣敬重太后，臣不能给贼人诋毁之机，因为臣今日是尚药局一名太医，男性身份不能与太后过分亲近，还有便是臣的身份暂时不能被发现。”

韦仪君望着湘舲没说话，算是默许，因为她细琢磨，却实不大妥当，人言可畏，一国太后跟太医一并坐台阶上说笑，若是叫人传扬出去，那场面一定更加不堪入耳。

她点头笑道：“好，年轻人就是脑子快。眼下，老婆子有三件事交给你去办！”

湘舲满心疑虑，反过来一想她又硬气三份，这三件事若办成了，太后能给她撑腰，不等于是白捡了这天大的好处，“请太后吩咐，臣当竭尽全力。”

“第一件事，写封信给你祖父，你阿娘虽说不愿意连累族人，但是听说你祖父惦记你阿娘，人都瘦了几圈，平日三碗饭的量就剩半碗了，也怪可怜的。”

“你祖父手底下有个花三爷，原名叫华致，后来自己改名叫花三儿，因为被你祖父连救三回，具体因由不详，他手上有一百七十七条船，他有门手艺，会制作一种特殊的防水胶，所以他的船很结实耐用。”

“主要是让你祖父，私下买下一百条船，就要他现有的，不用另外打造，不用给我们送来，也不要就此闲置，平时干什么就还干什么，但是这些船要保证，只要我们需要，随时能送去指定地点就行，这些船今后有大用处。”

“太后，这船不在自己手中，无法保证及时性，万一用的时候，没有怎么办？”湘舲觉得这世道亲朋都不可信，别说是外人，更不要说掌控他手中的木头疙瘩。

“风险越大，越是出其不意。”韦仪君欣然微笑，“这是交易，他给我们干活，我们当然要回馈给他，他最想要的。”

湘舲淡淡的说道：“臣觉得，他最想得到的东西里面，应该有美色才行，臣从不将希望寄托于等价交换，只有绝对的控制，才能保证归属问题。”

“那人十分爱慕你阿娘，至今未娶。”韦仪君话音未落。

湘舲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不行。”

韦仪君神色严如常，安抚说道：“莫慌，莫慌！傻孩子，那么做哀家成什么人了，哀家的意思，你用你阿娘的口吻，去写封信，就说给自己和孩子们留条后路，说的艰难凄惨，不得已而为之。从他至今未娶，还照顾你祖父的一系列行为上看，此人重情重义，不过也不能保证万全，这也是再赌他对你阿娘的情谊有多重了。在此基础上，我想他不会拒绝，哀家的提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