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求生本能战胜了探索欲。
她必须回去。
寒冷让她无法再保持优雅的泳姿。
她有些狼狈地转过身,用尽全力向着来时的方向游去。当她的身体重新穿过那道无形的温差线,回到温暖的水域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全身的肌肉都因为前后巨大的温差而感到酸痛。
她浮上水面,大口地呼吸着,尽管她在水中实际上并不需要用肺呼吸。
远处的海岸线在灰白色的天光下显得格外遥远。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利亚姆所在的位置奋力游去。
此刻,那个她一直想要逃离的“牢笼”,那个她一直警惕的“饲主”,却成了她唯一的、可以回去的“安全区”。
当利亚姆的身影重新变得清晰时,齐妙放慢了速度。
她收起了刚才探索时的锐利和惊慌,重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她需要扮演一个受了惊吓、寻求主人安慰的宠物。
她慢慢地游到利亚姆身边,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一部分是寒冷的后遗症,一部分是表演。她低下头,橘色的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
她发出几声低低的、带着委屈的呜咽声。
利亚姆立刻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担忧。他向前一步,伸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她的皮肤冰凉,让他吃了一惊。
“奥若拉?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道,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安抚的意味,“怎么这么凉?是水里冷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揽向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隔着湿透的布料,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齐妙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平稳而规律。她紧紧抓住他身前的衣料,身体的颤抖慢慢平复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演有几分真,几分假。也许在那片冰冷死寂的深海面前,她内心深处真的感到了恐惧。
“没事了,没事了。”
利亚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察看她的脸色,“是不是游得太远,累到了?还是遇到了什么让你害怕的东西?”
他看着她浅棕色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恐和依赖。
齐妙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努力表达着“冷”和“害怕”的情绪。
利亚姆看着远方的海面,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片海湾他来过很多次,水温一直是恒定的。
他不明白奥若拉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冰冷。
但他没有深究,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好他受惊的宠物。
“好了,我们不玩了,我们回去。”
他柔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你看起来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带你回去,给你准备你最喜欢吃的热食,好不好?”
他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人鱼的身体比看起来要重得多,巨大的鱼尾垂在水里,溅起一片水花。但利亚姆抱得很稳,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背和腿弯(鱼尾根部),转身向岸边走去。
被他抱在怀里,齐妙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安全感。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海湾的风吹过,带着咸味和凉意。
利亚姆抱着她在洁白的沙滩上行走,赤脚陷进柔软的沙子里,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的步伐很稳,手臂的力量感透过湿透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让齐妙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她不是一条重达上百公斤的巨型人鱼,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被男友抱在怀里的女孩。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别傻了,齐妙。
她告诫自己,你只是个财产,一个会呼吸的、昂贵的收藏品。
他现在对你好,就像一个车主会精心保养自己的限量款跑车一样。
他会给跑车打蜡,会给跑车换最好的机油,但绝不会把跑车当成自己的女朋友。
他们回到了那个半月形的洞窟,升降平台正静静地等候着。
利亚姆抱着她走上平台,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回水中。
重新被水的浮力包裹,齐妙感觉身体一轻,那条在陆地上显得无比笨重的鱼尾终于又能自由地舒展。
弧形门关闭,平台平稳上升。
上升的过程是沉默的。利亚姆站在平台的干燥区域,脱下湿透的上衣,随手扔在一边。
他**着上半身,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胸肌和腹肌滑落。他的身材是那种典型的、经过精心管理的贵族式健美,没有夸张的肌肉块,但每一寸都充满了流畅的力量感。
他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终端,似乎在查看什么数据。
齐妙则趴在平台边缘,假装疲惫地闭着眼,实际上却在脑内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头脑风暴。
那道冰冷的温度边界线,像一道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感知里。
那绝对不是自然现象。自然的温差变化是渐进的,绝不可能像一堵墙一样,这边是春天,那边是冬天。
那是人为的一道屏障。
佩雷斯家族为什么要设置这样一道屏障?
防止她逃跑?
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如果只是为了防止她逃跑,脖子上的这个高科技颈环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利亚姆对自己能随时掌握她位置的自信,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还是说……屏障要阻挡的,不是她,而是外面的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齐妙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如果屏障是为了阻止外面的东西进来……那外面,到底有什么?
一种比被囚禁更深的恐惧,开始像海藻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
在这个看似天堂的牢笼之外,会不会是一个更加恐怖的地狱?
“叮。”
一声轻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升降平台已经回到了顶端的穹顶空间。
连接着玻璃水箱的水道闸门,正无声地滑开,露出那条她不久前才满怀希望游出去的通道。
回来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利亚姆朝她走过来,蹲下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在海湾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平常的玩耍。
“到家了,奥若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看起来累坏了。快回去休息吧。”
齐妙很配合地发出了几声表示顺从的、柔软的音节。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需要扮演的是一个“玩累了回家”的乖宝宝。
她转身游进通道。这条路并不长,回到那个熟悉的玻璃房间,感觉就像一场短暂的幻梦宣告结束。她从通道口探出头,看着这个巨大而空旷的“家”。
怎么回去?
她这才意识到一个尴尬的问题。
通道的出口和水箱的水面是齐平的,她可以很轻松地滑进去。但她现在的位置,是通道的末端,想要回到水箱里,她需要……爬出去。
没错,爬。
在水中,她是优雅的女王,是迅捷的猎手。可一旦离开水,没有了浮力的支撑,她那条引以为傲的、充满力量的巨大鱼尾,就成了一个无比笨拙累赘的肉块。
她试着像在陆地上的海豹一样,用双臂的力量支撑起上半身,然后努力地蠕动下半身,试图把自己往前挪。
画面一度十分滑稽。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搁浅的鲸鱼,或者一个参加趣味运动会、被套在麻袋里的选手,姿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条在水里能轻易拍起巨浪的尾巴,此刻在干燥的金属地面上摩擦,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却只能带动她的身体前进那么一丁点距离。
齐妙在心里哀嚎。
社死现场!这简直是公开处刑!
合着我这身顶级配置,是个水陆两栖偏科生啊?
水里S级,陆地F级?这算什么?
海的女儿残疾版?
安徒生看了都得连夜修改剧情,王子看到搁浅的不是美人鱼,是一坨巨大的、正在做仰卧起坐的生鱼片,估计直接吓得掉头就跑了!
她能感觉到利亚姆的目光就在身后。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她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大概是那种想笑又必须憋住的、混合着怜爱和好笑的神情。
尊严!
我身为人类最后的尊严!
齐妙放弃了挣扎,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趴在地上,装出一副“我累了,我动不了了”的死鱼模样。
果然,利亚姆的脚步声近了。他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需要帮忙吗?”
齐妙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里,拒绝进行任何眼神交流。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腰,然后整个身体被轻松地抱了起来。
利亚姆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她从通道里抱出来,轻轻地放回了玻璃水箱里。
“扑通”一声,温暖的水重新包裹了她。
齐妙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鱼尾一摆,瞬间就游到了水箱的另一头,躲在假山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观察利亚姆。
太丢人了。
她想。
如果这时候真的来一个童话里的女巫,跟她说:“小美人鱼啊,我可以用你美妙的歌喉,换取一双人类的双腿。”
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成交!支付宝还是微信?可以开票吗?我要增值税专票!”
就算嗓子哑了又怎么样?
反正她现在也只会啊啊啊地叫,跟个哑巴也差不多。
能用一个自己都不怎么会用的功能,换来自由行走的能力,这笔买卖简直赚翻了好吗!
可惜,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女巫,只有财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