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渡口的雾气还没散,沈砚之就提着个竹编食盒站在石阶下。食盒里是他今早特意蒸的糯米糕,还温着两罐甜浆——昨日和苏晚娘约好今日一同寻访镇上老人,他想着路上要走许久,便多备了些吃食。
“沈掌柜,你来得好早!”雾气里传来苏晚娘的声音,她穿着件浅绿布裙,肩上挎着个靛蓝布包,里面装着纸笔和一小罐提神的薄荷糖。走近时,沈砚之才看见她发髻上别着朵新鲜的白槐花,想来是今早从后园摘的。
“路上怕你饿,带了些糕饼。”沈砚之把食盒递过去,目光落在她裙角沾着的草屑上,“你也是刚出门?”
“嗯,刚跟我娘说过,她还让我给张阿婆带了些新晒的笋干。”苏晚娘接过食盒,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连忙缩回来,低头掀开食盒盖,“这糯米糕看着就香,咱们路上再吃,先去张阿婆家吧,她是镇上年纪最大的,说不定知道老酿酒师傅的事。”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镇西走,雾气渐渐散开,露出路边冒芽的柳枝。偶尔有早起的渔户背着渔网经过,见了他们便笑着打招呼,沈砚之会停下脚步回应,苏晚娘则会趁机问两句是否听过花果酿酒的法子,可大多人都只摇摇头,说只知道沈记糟坊的米酒最地道。
张阿婆的家在镇西的老巷里,院墙爬满了牵牛花,木门上挂着个褪色的红灯笼。苏晚娘轻轻叩了叩门环,没过多久,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张阿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内,浑浊的眼睛看见他们,立刻笑成了缝:“是晚娘啊,快进来,外面凉。”
进了屋,苏晚娘把笋干递给张阿婆,又忙着给她倒茶。沈砚之则坐在桌边,目光落在墙角那只旧酒坛上——坛身刻着模糊的花纹,看着有些年头了。“阿婆,我们今天来,是想向您打听个人,几十年前在糟香渡酿酒的老师傅,您还记得吗?”
张阿婆接过茶杯,手指摩挲着杯沿,沉吟了片刻:“酿酒的老师傅……是不是总穿件灰布长衫,左手有个疤的?”
沈砚之和苏晚娘对视一眼,连忙点头:“对对,阿婆您还记得他?”
“怎么不记得,”张阿婆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他姓林,以前在渡口旁边开了家小糟坊,酿的酒里总加些果子,我年轻时还去他那儿打过酒呢。后来听说他儿子在城里做了官,就把糟坊关了,跟着儿子走了。”
“那您知道他酿酒时,除了加果子,还加过别的东西吗?比如槐花之类的?”苏晚娘急忙追问,手里的笔已经在纸上写了“林师傅”三个字。
张阿婆想了想,摇了摇头:“具体加啥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酿的酒有股子清甜味,夏天喝着特别解暑。对了,他以前住的那间屋子还在,就在渡口南头的老槐树下,后来没人住,就空着了,说不定里面还留着些东西。”
两人谢过张阿婆,又往渡口南头走。路上,苏晚娘把记着信息的纸递给沈砚之,兴奋地说:“没想到真能找到线索,要是能在林师傅的旧屋里找到方子,咱们就不用愁粮价的事了。”
沈砚之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心里也泛起一丝期待。他小时候听父亲说过,糟香渡以前有位很厉害的酿酒师傅,酿的酒远近闻名,只是后来不知去向,原来就是这位林师傅。
渡口南头的老槐树枝干粗壮,比苏晚娘后园的槐树还要年长。树下的屋子确实还在,木门上的漆已经掉光了,门栓上挂着把生锈的铜锁。沈砚之走上前,试着推了推门,没想到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原来锁早就坏了,只是虚挂在上面。
屋里积了厚厚的灰尘,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苏晚娘从布包里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边的木桌,忽然“呀”了一声:“沈掌柜,你看这个!”
沈砚之走过去,只见木桌抽屉里放着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酿方集”三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他小心翼翼地把册子拿出来,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翻开第一页,里面记录的全是酿酒的方子,有桃花酒、梅子酒,甚至还有用桂花和糯米酿的甜酒。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苏晚娘凑过来,看着册子上的方子,眼睛亮得像星星,“你看这个槐花酒的方子,上面写着‘槐花晒干,与糯米同蒸,加曲发酵,可省米一成,酒带花香’,正好能用!”
沈砚之也很激动,他手指拂过泛黄的纸页,仿佛能感受到那位林师傅当年酿酒时的用心。册子后面还记着些酿酒的诀窍,比如如何控制发酵的温度,如何让花果的香味更好地融入酒中,这些都是他在酿酒时没注意过的细节。
“咱们把册子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沈砚之把册子小心地放进怀里,又环顾了一圈屋子,见没有别的东西,便拉着苏晚娘往外走,“等酿出槐花酒,咱们第一坛先给张阿婆送来,感谢她的线索。”
走出屋子时,阳光已经升得很高了,雾气早已散尽。渡口的船家看见他们,笑着喊道:“沈掌柜,苏姑娘,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找到好东西了?”
苏晚娘笑着点头,刚想说话,却看见沈砚之的衣角沾了些灰尘,便伸手替他拂掉。沈砚之愣了一下,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暖意,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回到糟坊,沈砚之立刻把阿福叫过来,让他按照册子上的方子准备材料。苏晚娘则坐在柜台后,仔细翻看那本“酿方集”,时不时在纸上记下些要点。灶房里的水汽渐渐升起,混合着槐花的清香,整个糟坊都弥漫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沈掌柜,你看这个梅子酒的方子,夏天酿肯定很受欢迎。”苏晚娘拿着册子走到后院,正好看见沈砚之在检查蒸好的糯米,“到时候咱们可以多酿几种果酒,不仅能省粮食,还能吸引更多客人。”
沈砚之看着她手里的册子,又看了看她眼里的光,点了点头:“好啊,等槐花酒酿成功了,咱们就试试梅子酒。对了,下个月镇上有庙会,到时候咱们可以把新酿的酒带去卖,让更多人知道沈记糟坊的酒。”
苏晚娘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立刻兴奋地说:“太好了!庙会人多,肯定能卖得好。到时候我可以帮你做些酒坛的装饰,用彩绳编些穗子,再贴上我绣的花,肯定好看。”
看着她雀跃的样子,沈砚之觉得心里满满的。他想起之前粮价上涨时的焦虑,再看看现在的景象,忽然觉得,遇到的困难都不算什么,只要身边有这样一群愿意帮忙的人,有这样一个能一起努力的人,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傍晚时分,第一坛槐花酒开始发酵了。沈砚之和苏晚娘一起把酒坛封好,贴上写着“新醅槐花”的红纸。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那坛新酒上,仿佛在为这坛承载着希望的酒,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
“等开坛的时候,一定要请王婶、李伯他们都来尝尝。”苏晚娘看着酒坛,笑着说。
“好,”沈砚之点头,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轻声说,“到时候,咱们还在老皂角树下摆酒,像岁酒那时一样。”
苏晚娘闻言,脸颊微微泛红,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轻轻“嗯”了一声。檐下的燕子已经归巢,叽叽喳喳地叫着,远处渡口传来收工的船哨声,一切都那么平和而美好。沈砚之知道,这坛槐花酒,不仅酿着春天的味道,更酿着糟香渡的烟火气,酿着他和苏晚娘之间,渐渐滋长的温柔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