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德39年。
正是万里雪飘时,明明快要入夜,但整个天色还是亮堂堂的。
将军府此时正陷入难得的忙碌。
“快点儿,快点儿,马车马上就要到了。你们几个,手脚都麻利点。”府里管事的妈妈正口皮子不停地指挥着前前后后进出忙碌的丫鬟们。
“王妈妈,按您的吩咐,大小姐的房间都打扫好了。”一位丫鬟上前耳语道。
“东西都搬进去了?”
“是的。”
又一位丫鬟紧接着上前:“王妈妈,接风的花也都布置过去了,下人们也按您的意思都在那儿等着了。”
王妈妈点点头:“嗯,不错。毕竟是咱府里的嫡女,一路上几日奔波才好不容易回来,可不能怠慢着了。吩咐下去,让他们小心着点,都别出岔子。”
“是。”几位丫鬟应着行了个礼,纷纷下去。
过了一会,一位丫头忽然跑过来,满脸喜色:“王妈妈,马车到了!”
“哎!”闻言,王妈妈也立刻皱起一个笑容,在丫鬟的搀扶下小跑过去,“这么快呀。”
马车骨碌碌驶来,在将军府门口停下。
一个仆人俯下身,跪在下车的地方。
一双足腕戴金环,白净金贵的脚在仆人背上毫不留情地踩了一下,随即落下,穿进地上早已被准备好的云头锦鞋里。
两侧等待多时的下人们齐刷刷地低头道:“恭迎大小姐回府!”
下来的是一个浑身穿金戴银,衣着华贵的姑娘,画着夸张的狭长眼线,双唇涂得艳红,一举一动都矜傲万分。
她也不看两侧的下人,由丫鬟搀扶着一步三扭地径直走到门口等着的两个人面前。
这二人一男一女,女子看着有些年纪,打扮得很妖艳,面涂得雪白;男子穿得稍朴实些,但衣料的精细透露出其非凡显著的地位。
那“大小姐”立即换上满脸的灿烂笑容,走到二人面前,盈盈地施了个礼:“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哎。”女子立即伸出手,将她行到一半的礼拦下,笑眯眯地道:“蓉儿,你刚回来,就不必多礼了。来,快进来,这么冷的天,给我的宝贝女儿好生冻着了吧。”
“母亲大人,看到您二位,蓉儿这心里就暖了呀。”“大小姐”被女子牵着走进府,语气甜甜地道。
“哎呦呦,”女子闻言,看了一眼身旁的夫君,眉开眼笑道,“你瞧咱这女儿嘴甜的。”
见三人进府,一帮下人们也都跟着拥进府,倒茶的倒茶,端菜的端菜。
“蓉儿,你刚回来,快多吃些暖暖身子,就你这嘴刁的性子,也不知道在那边吃的好不好。”女子一边替“大小姐”夹菜,一边语带担忧地说道。
男子喝了一口茶,道:“你就别操心啦,忆安王爷是自小看着蓉儿长大的,定不会亏待我们家蓉儿。”
“是呀是呀,母亲大人放心,景哥哥待蓉儿可好了。”“大小姐”笑盈盈地道。
女子宠溺地摸摸“大小姐”的头,调笑道:“瞧你这孩子,一听到你景哥哥就两眼发亮。不然再送你过去,跟你景哥哥说说,让人家留你多住几天?”
“大小姐”闻言,脸颊一红,娇甜地道:“母亲大人说笑了。景哥哥再好,那也没有和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在一起好呀。”
“哎呦。”女子被哄得再一次心花怒放,忙不迭又给女儿夹了几块肉,“你这乖孩子。”
三人一边吃,一边聊,时不时还传来阵阵笑声,火炉将整个屋子烤得温暖舒适,气氛其乐融融,温情洋溢。
正热闹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站着的一个丫鬟悄悄地离开了屋子,向府中最里侧的一间偏屋走去。
“二小姐!二小姐!你快醒醒呐!”
秦靖觉得耳旁嗡嗡的,隐约地,似乎有个人在拼命摇自己。
那人劲够大,她只觉得脑浆都快要被晃出来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房间低矮逼仄,鼻尖充斥着刺鼻的霉味儿。呼呼的北方顺着纸窗的破洞刮进来,掀得床顶上挂着的破旧的香囊一晃一晃的。
“嘶!”秦靖眼前那阵晕劲还没完全过去,忽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好冷!怎么这么冷!
“二小姐,您终于醒了,您还好吗?”方才一直摇她那人再度开口,语气带着担忧和着急。
“什么玩意,吵吵嚷嚷的。还有,谁教你我是二小姐的,我可是A市集团大小姐……”秦靖烦躁的开口,话才说一半,忽然愣住了。
眼前一直叽叽喳喳的,是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穿着褪色的蓝色对襟小褂,头发梳成了两个简单的髻,插着几根银簪。一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靖,带着满面愁容。
“二小姐,你还好吗?你在说什么呀?咱们府里大小姐是秦蓉大小姐啊。”
秦靖此刻的表情是难得的空白。她活了二十多年,此刻头一回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揉了揉眉心,花了三十秒来平复自己。
好,不就是穿越嘛!穿越好啊,穿越有什么大不了的!穿就穿了吧。
不过,照这住房条件来看,接下来她面对的剧情应该就是:继母歧视,嫡女陷害,丑小鸭一只。
“你叫……?”她问。
“二小姐,我是翠儿啊,您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呜呜呜呜,二小姐,您这一觉睡了一整天,不会睡傻了吧。”那翠儿说着说着,竟然开始落泪起来。
“打住打住。翠……儿,你先别哭。你先告诉我,咱这府是个什么府,我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在翠儿抽抽搭搭的叙述中,秦靖总算是理清了她现在的局面。
她,秦靖,现在是将军府二小姐,名字不变。由于是将军和一妓女生的孩子,她自小遮遮掩掩长大,在府里受尽歧视,上自府内主母,下至丫鬟下人,没一个待见她的。这生活可想是水深火热,举步维艰,就连住的房子,也是府内原先给下人住的最偏的殿,常年漏风漏水,主母也故意晾着不让人来修。
唯一庆幸的是这翠儿自小和她一起长大,倒是对她忠心得很。
太惨了。秦靖现代时是A市集团大小姐,锦衣玉食,万众追捧,从未经历过这么悲催的身世。
这她忍受不了,她得想办法逃离这个家。
正这么想着,翠儿忽然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二小姐,您究竟想起来了没有呀?您要是还想不起来,不然我请老爷给您找郎中看看吧?”
“哎不用不用,”秦靖连忙道,“我……全都想起来了!刚刚就是睡得久了,一时有点没缓过来。”
翠儿点点头:“也是,您睡了一天一夜,翠儿从来没见过有人可以睡这么久。对了二小姐,既然您醒了,那赶快随我去大堂吧,大小姐回来了!您再不去,老爷和夫人又要骂了。”
“大小姐?”秦靖站起身,由着翠儿给自己穿上衣裳,“就那个……秦蓉?”
“是呀,”翠儿替她穿好衣裳,又简单为她梳理头发,“大小姐刚刚从忆安王爷府里回来,老爷夫人正忙着为她接风呢!您也得赶快去呀。”
这忆安王爷又是谁……秦靖感到一丝痛苦。
天杀的,人都穿越了,也不给她把原主记忆植入一下,这一个两个名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不过她也没好意思再问,怕翠儿真给她把郎中叫过来。
梳理好头发后,秦靖便在翠儿的带领下来到了大堂。
大堂里面还在谈笑,听上去聊得更愉快了。
“老爷,夫人,二小姐来了。”翠儿走上前道。
秦靖也学着翠儿的样子福一福身子,行了个礼,道:“见过父亲、母亲。”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靖只觉得她和翠儿一开口,整个大堂瞬间静下来了,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呵,”主母率先开口,冷笑一声,“还知道过来啊。蓉儿好不容易回府,你这个做妹妹倒是在房里踏实地睡着,传出去了,怕是要叫人笑话我们将军府家风惰怠了。”
秦靖微愣了一下。
她原来以为这样的主母,当着众人面应该会装一下虚与委蛇什么的,没想到攻击得居然这么直白。
见她愣住不语,主母愈发得意,拉住一旁秦蓉的手道:“还是我们蓉儿懂事听话,让人放心许多。”
秦蓉微微一笑,回握住母亲的手,语气温柔:“母亲大人也别太怪罪妹妹了。毕竟出生不太干净,骨子里是个野丫头,不懂规矩些,倒也正常。”
主母闻言眉目舒展,叹了口气,语气尖锐地冲秦靖道:“还得亏是我们家蓉儿心胸大度,不跟你计较。罢了,既然来了,就这么晾着你,倒显得我们不是了。来人,给这野种搬个凳子,这碗米饭就赏给她吧。”
“是。”主母身边的一个丫鬟立刻上前,给她在离大桌很远的地方放了个又小又破的凳子,而那碗米饭,几乎是丢到秦靖怀里的。
一旁的将军,因为牵扯到秦靖他本来就心虚,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接了那不知什么时候的隔夜米饭,秦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血压几乎要上来了。
这母女俩还一唱一搭上了。合着这原主平日里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这还是人吗?连丫鬟的待遇都不如。
这么想着,秦靖拿着那碗米饭,站起身,慢慢地向大桌走去。
主母见她走近,丝毫不为所动,露出嘲讽的神情:“怎么?不是给了你吃的了吗?你还想……”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顿住了。
那碗馊掉的米饭,正被结结实实、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扣在了她精致梳整了发型的头顶上。
几粒米饭簌簌地落下,落在她的脸上、肩膀上、身上。
而更多的,则是被碗压着,留在了她的头上。
她习惯了高傲冷嘲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裂缝。
这裂缝越来越大,她几乎转瞬间是面目狰狞了。
“啊!!!!”爆发出的尖叫声将整个房间都震了一下。
秦靖好整以暇地收回手,面露兴味地看着她给主母带来的新造型:“野种这个词,我秦靖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被形容在自己身上。只是按规矩来说,您作为府内主母,也算是我的母亲,我既是野种,那您是什么?野母?”
仿佛是被自己起的名逗笑了,秦靖顿了顿,轻笑了一下。
啪嗒。不知谁的筷子掉在桌上。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包括丫鬟,都一动不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二小姐出身低贱,自小在府中就受歧视虐待。这种辱骂她以及给她吃冷饭的行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二小姐性子卑顺,以往都是默默忍气吞声了,今日居然敢、居然敢把饭扣在夫人头上,还……还开口还嘴!
丫鬟们的眼里半是惊愕,半是染上了一种看死人般的怜悯。
“你、你算什么东西!你竟然、竟然敢…”秦蓉率先反应过来,惊讶和愤怒交杂的情绪使她的脸色一会白一会红,站起身,抬手就要冲秦靖的脸上扇去。
转瞬间,她的手却定格在半空。
秦靖死死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冰冷中夹杂着嘲意:“不是我说,你这被接风的架势,知道的,当你是串完门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您退伍归来呢。妹妹是不是还得提前一天站在这,准备着三跪九叩迎您回来啊?”
说完,她抬手随意一推,直接令秦蓉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啊!!”秦蓉的尖叫声比她母亲更胜一筹。
“快、快来人啊,把这死贱种给我拿下!”头上顶着米饭的主母终于回过神来了。
但是晚了。秦靖推完秦蓉,直接就是一个闪身,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