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芷还真没说笑,第二日晚上开始,她就搬到柳夫人房中住了,把柳公爷赶去了书房,美其名曰要照顾母亲。
景逸接连两晚蹲在围墙上,看着柳云芷闺房黑洞洞的窗口,生闷气。
说来也奇怪,之前景逸也不是时常能见到她、想起她,现在却每时每刻脑子里都是她,一日见不到她就会抓心挠肝的,吃饭的时候会想她吃没吃饭,喝茶的时候会想她喜不喜欢这茶,看花的时候会想告诉她这花有多好看,每天日常发生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想第一时间告诉她。简直恨不得把她缩小放在荷包里,戴在身上才好。
他却又忍不住自己懊恼起来,他从未喜欢过一个女子,所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甜蜜又恼人,一时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儿,高兴得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一时又觉得一颗心酸楚得冒泡儿,整个人低到无可再低的尘埃中。
他很小就被立为太子,纵使有很多烦恼,他都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的去解决,即便有景祺、德妃的捣乱作祟,他也稳稳地知道自己的人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只是这男女间的爱恋之情,却非理智能控制,正是少年慕艾,即便是太子也难逃过。
于是,他不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周太子,更不是心思深沉的政坛人物,他就是一个陷入恋爱中烦恼的少年,时不时兀自托着腮,对着窗外发呆。
回想起来,当初她是云绣球儿的时候,能时时抱在手上,那感觉多好。
但是景逸,毕竟是景逸。
一旦他想认真去解决一个问题,他常年被政治培养出来的头脑就灵活起来了。
过了几日,皇上下了口谕,召准太子妃去兴国寺为国祈福。
原来是钦天监上奏,近日“日中有踆乌”,恐年中有大灾。朝中甚忧,因为本朝一直风调雨顺,没出过什么大灾大难,今年眼见各地早已预报丰收大年,若是天灾如何防范。
幸好有兴国寺了然大师掐指一算,奏告陛下,需我朝身怀凤命之人诚心祈福七日即可化解灾星。
凤命,皇帝已经多年没有皇后了,也不打算趁这个机会立个皇后。
不是还有准太子妃吗?
柳云芷站在方丈禅房前,不进门,只是上下打量端详着立在门前身披红金色袈裟的了然大师。
左看看,右看看。倒也不是不尊重,更不是鄙视鄙夷。
饶是大师年纪高迈、道行深厚,也被看的面色微红,额头见汗。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了然终于绷不住,双手合十,狼狈笑道:“施主要打、要罚、要骂,老僧统统领受了!”
柳云芷淡淡道:“不敢,只不过小女子一直当大师是位世外高人,却不知原来大师人还在这红尘之中。”
了然难得尴尬,伸手摸摸自己的光头:“惭愧惭愧,让施主见笑了。”
进得门,果然看见景逸正端坐在案前烹茶,听见她进门,抬头笑吟吟对她道:“那老和尚欠我人情,你别怪他!”
柳云芷俏生生站在门口,鼓着嘴生气:“那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是怎么答应你这伎俩的呢?”
这事既然是陛下口谕,自然明里暗里得到了陛下的允准。
景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身走过来,牵过她手,让她坐下,又给她斟了盏茶,自己才神秘一笑:“自然是因为父皇当年也做过一样的事。”
看到柳云芷一双大眼睛露出惊异的神色,景逸便娓娓道来:“当年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有一次出宫,偶然遇上了柳皇后,就此一见钟情。只是柳老爷子当时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世袭骁骑将军,却家规甚严,父皇想尽办法还是缘悭一面。后来皇太后寿辰,召适龄的世家少女入宫为太后抄经祈福,本来柳皇后是没资格进名录的,是父皇想了法子,这才把柳皇后的名字加进了名单,当然就是为了在宫里相见。后来种种不必细说,反正就是父皇得偿所愿。所以这一次我虽然没跟父皇挑明,但父皇一看就明白,他当年相思若狂,自然也能理解自己儿子!”说完得意的瞅她,仿佛等她夸奖一般。
柳云芷却兀自嘟着嘴生气:“我不管,我要回家!”
景逸叹口气,拉过她的手轻轻握在手心里,故作委屈状:“那你说我怎么办?你个小没良心的,我送礼物也不理我,写信也没一个字回信,约也不出来,只能委屈我每天半夜爬墙头,就连这样都不见我,你说我能怎么办?哼哼,当初那样追人家,现在追到手了,就抛到一边去了!你说你是不是负心?”
柳云芷瞪大眼睛惊诧的望着他:“你你你怎么这样讲话?你是景逸吗?”又后知后觉地赶紧抽手:“你胡说!谁追你啦?你又什么时候给我写过信?”
景逸咧嘴一笑,用力握住她手,不让她挣脱,转为正色道:“好了,不逗你了,但我说的也是真心话。你我已经赐婚,要携手一生,我自然希望你能心甘情愿的嫁给我,我说了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你却总不给我机会,我只能出此下策,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柳云芷听他软声温语,便没了脾气,又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掌心,不自觉脸微微发烫,便使劲抽出手来,娇嗔道:“那天不是说了好久吗?还有什么可说的?”
景逸微微歪头,细细看她:“那你说,咱们定下何时的婚期为好?”
见她垂首不语,景逸轻轻叹气:“你看,你分明心里有话不跟我讲。”
柳云芷抬头看他,懊恼道:“我不知道如何说!”
景逸想了想,温声道:“那不如换个方式吧,说说当初你想嫁给陈思行,是为了什么呢?”
柳云芷垂下眼眸,轻声道:“他说,他愿意带我去天涯海角,看遍大川河山,游历天下。”
虽然口中不说,其实景逸心中一直介怀此事,一听此言,却一下轻松了,笑道:“就这个?云儿,你明知道岳父岳母不会答应你离京远游的!而且,只要陈思行与你成亲,便是他也只能从此在京城谋生了,谈何游历天下?”
柳云芷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能感叹道:“所以说,陈思行不能娶我,又何尝不是他的幸运呢?”
景逸又问:“除此之外,你心中就没有其他事了?”
望着景逸的眼睛,那件事热腾腾的到了嘴边,却又仿佛烫嘴一样,又被她吞了下去。
怎么说?
景逸看她低头无语,却又不想逼她太甚,便转移话题,起身在房间里转了转身,问柳云芷:“你看看这房间我布置的如何?”
柳云芷方抬头四处瞅了一圈,不由惊呼“咦”,竟然有些眼熟。
景逸笑道:“时间仓促,我大概按照我记忆布置的,应该有几分相似吧?”
柳云芷才发现,这房间布置的,家具样式和饰品,竟然跟自己的寝房有几分相似,不觉得有些好笑:“这是我七天的牢房?你还想让我住的舒坦些?我还得谢谢你?”
景逸笑吟吟横了她一眼,忽然仰面倒在床上,还伸了个懒腰,道:“那天匆匆忙忙的,竟然忘了试试你的床软不软!”他这些天念念不忘此事,懊恼不已。
柳云芷脸一红,上前去拉他,嗔怪道:“这是我的床!你快起来!”
景逸反手一拉,柳云芷“啊”的一声惊呼,跌落在他怀抱,柳云芷大惊,忙着挣扎,景逸低低道:“我第一次梦见你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景。”
柳云芷双颊红晕,撅嘴嗔道:“胡说!你什么时候梦见过我?”
景逸呆怔怔望着粉色的樱唇,粉嫩粉嫩的,像两片花瓣,鲜美可爱,忍不住亲了上去。
柳云芷一时躲闪不及,只觉得他的嘴唇温软,瞬间脑中眼前仿佛绽放出无数朵烟花。
几辈子的初吻,不算上次酒醉没感觉。
景逸只觉得她就像一枚甜美的果子,甜甜香香的,软软嫩嫩的,仿佛吸吮破了皮儿,就会有甜蜜的果汁涌出来,于是终于忍不住咬了一口。
“哎呀”,柳云芷急急后缩,叫道:“你是属狗的?你咬我干嘛?”
景逸笑道:“咱俩谁属狗?”
看她满面红晕,眼波流转,仿佛要滴出水来,唇上一点红红的,正是被自己咬的,不觉心中怜惜,又凑过去,轻轻在红红处吻了一下:“都怪我,一时没忍住,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真是颠覆了对古人的认知。柳云芷红脸嘟囔着:“圣人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景逸紧紧抱她在怀里,笑道:“圣人说,发乎情,止乎礼。”
柳云芷侧脸,将耳朵贴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嗅到他熟悉的味道,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云绣球儿的时候。
景逸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云儿,很抱歉,我可能无法满足你游历天下的愿望。但是云儿,你嫁给我,那是另一场风景,是天下从未有过的风景。这是一次冒险,但是我会跟你一起,你信不信我?”
柳云芷将头在他怀里埋的深一些。
与其说这是冒险,还不如说这是赌注,并不是不信他,但仍然是必输的赌注。
谁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必输的局呢?
柳云芷靠在他胸前,无声叹了口气。
她以为景逸会没发现,却没看到景逸低头望着她的头顶,皱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