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春意正浓。
枝头杏花如雪,蝴蝶于栅栏处流连。
近来我按照陆容祈教我的口诀,做着“复健训练”。
我能感觉到,这个身体对我几乎没有排斥性,但是,却并不好掌握。
某时,会慌神自己如那被傀丝操纵的人偶,由不得自己挣脱。
牵丝之人想做什么呢。
我僵硬着手勉强不泼洒茶水,盛了杯清茶敬给陆容祈。
“师父,”我抱着钻到我怀里的陆枳,顺着抚摸,并未掩饰自己当下的想法,“我适应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您可有什么安排。”
她轻抿了口茶,摇头,慵懒放松地示意我说下去。
我其实很喜欢看她在我身边露出的这幅自在样子。
仿佛在靠近真实的她。
所以我也不吝于将真实的自己慢慢展露出来。
“我现在太弱,想出去游历一段时日。”我顿了一下,还是决定交代得更清楚些,“我需要去趟……无悲城。”
我话音刚落,哎…这灿烂春日怎生骤然料峭几分。
“只你一人?”她字字如珠,倾落玉盘。
“是…吧…”在气压变得更低前,我举起狮猫,“还有陆枳。”
“不会太久,”我把还不太搞得清状况的陆枳抱紧,“我都带着师父的家猫了,还要留着自己和陆枳的小命为您尽孝呢。”
“夏宜,”她握紧我衣袖滑落后的手臂,“你当……为师是什么。”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任你戏耍的么。”她俯首压制着我,与我不过半尺距离。
“是不是为师未切身力行教你,”她不再隐藏自身通天修为,不知展露了几成,已压得我动不了一丝半点,浑身发软,连陆枳都抱不住了,“你就永远不会自己学会懂事。”
“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好吗?”她将我逼得无处可退。
“我本想慢慢来的……”她阴鸷笑着,打横抱起我,“可为师不挑明,你怕是不会给为师这个机会。”
“夏宜,你没有心的。”她自嘲自叹。
……
当被放到床榻上的那一刻,我看着褪去外袍的陆容祈,脑中一时闪过很多想法,以至于一时失了动作。
“现在知道怕了?”陆容祈见我滞神,面色稍稍褪去了些寒意。
我掩于衣袖中的手不自觉抓擦着褥子,终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认真问她:“那你会觉得开心吗?”
我方才遵从自己内心,得出结论,只要是陆容祈,我不介意这躯壳会被拿来做什么。我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
“……”她微怔,“罢了,你惯是知道如何对付为师的。”
我才没有。
我顾不得矜持,站起身来,就着床高,终是能以俯下身子的姿态半圈住陆容祈脖颈,牵引她手覆上我心口。
“我明明有心……”因两相触碰,我说话间心跳不由加快,“虽然您是我师父,但也不许直接对我的心意下判断。”
“我也会做到这一点。”我自认这是公平的君子协议,尽管是我单方面提出来的。
我垂首吻上她耳尖。那处好似也曾泛红过。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思及此,我不由郁闷。某人修太上忘情道,却控诉我个凡人没有心。
这世道,挺不讲理的。
还能如何,受着就是。
“师父,有些事我不去弄明白,会死的。”我坦言,“我真的有想好好活下去。”
“……等事了了,你要给为师一个交代。”陆容祈短暂沉默后道。
“好。”我满口应下,届时大不了把自己都交由您处置就是了……
*
一如书中所言,九霄峰上布满护山阵法。
带着陆枳非全是为了“投名状”,更多是出于私心……现在废柴如我,十分需要它这个“外挂”——
陆枳可是被书中反派**oss的精血喂养长成的灵兽,修为保守对上个化神初期修士绰绰有余。
仅是现在,没有陆枳,我光这下山路怕都免不了费一番功夫。
我刚想口头表扬一下陆枳,这小兽蹴地窜出,直入林间一岔路小道深处,我跟进山前,只顾得匆匆瞥了字迹半落依稀可认的路碑一眼,【紫木村】。
“穆师姐,都是紫檀木,这儿的和别处有何不同?”我单手提起陆枳时,正听见树丛外一青涩的女声。
“是啊,我们都蹲点近半个月了,”一少年附和道,“这吧,到底寻常松树、青竹居多,喏,就我左手边的紫檀木,丝毫没有灵气抑或邪祟附着,整个村子都灵气稀薄……血光之灾?这要啥没啥的破地方能招惹到哪方势力。”
“师门令,”青年女修不怒自威,不愿多费口舌,“等。”
“救命——救命啊!”
我无意多探此间事,正欲默默离去,却听着西南方向有阵阵急切呼救。
我……从不是什么热心泛滥的人,但空气中弥漫着的这股丝丝“异香”的血腥味。
莫名使我难受。
我有了唯一的想法。
谁做的,我要其血债血偿。
“扈兄,好歹也是个美人,怜香惜玉些呀。”一女声娇俏道。
“呸,收起你那假惺惺的伪君子做派吧,”粗犷的男子啧道,“现在可不是你这浪狐狸发情的时候。”
“趁着主人不在家,赶紧搞完了交差。”
“这些人真是夏解遗族吗?”男修从头拽起一稚童,“去他的先天道体,不堪一击啊。”
“都一千年了,还有活口,真是难杀。”另一男修不知想起了什么,嗤道,“这就是祸害遗千年吧哈哈哈哈——”
“是吗?”
我几乎立时锁准这些入侵者,山间竹叶悉听我令,化作利刃刺去这群人。
“你是何方小儿?可知我们乃……”
“就你们这种杂碎,现世报恐也便宜你们。”
我祭出从陆容祈那顺来的黄纸,将这一瞬脑中能想起的凶符,和着血不遗余力施展。
……
真脏。平白污了这干净地。
“陆枳,不准瞎吃脏东西。”
地儿已经脏了,若再脏了我家陆枳……
拘魂碎魂也未尝不可……
我踏入血池,安抚地摸了下女童的头:“我在的,没事儿了。”
“呜。”女童许是吓得不轻,整个人抱上我腿就不再松开,“谢谢恩人姐姐。”
“恩人,救命之恩无以为……”
“嘘—”我朝着幸存的几人比了噤声。
听着动静,应是刚刚那队修者来了。
“本小爷在此,谁人敢滥伤无辜!”少年声已先到,见这满地血腥,僵硬调转话语,“啊这……诸位可还需要帮忙。”
我抬眼打量,一行三人皆身着粉衣桃花纹饰服制——合欢宗弟子。
真是巧了。
合欢宗别的暂且不谈,清洁术法可在修真界称得上一二。
“诸位道友好啊,”我抱拳作礼,“在下忘情宗弟子,方途经此地,见有邪修伤及无辜,勉力相抵,谁料不慎受了些伤,无力净化此间邪祟怨气,当然现下更紧要的是加固此间禁制,以防居心叵测之人再来滋事。不知可否劳烦几位?”
“在下合欢宗穆雲,奉师门命携师弟师妹持援此地,应是我们该感谢道友出手相助。”前头高挑的女子恭敬回了一礼,“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陆无意。”
……
“师父,”我挑着烛台,透着光晕描摹陆容祈的轮廓,将我们的影子拉近,“陆枳的名字是您取的嘛。”
陆容祈停下往须臾袋装法器的动作,“不是。”
“那师父,可否给我取个名字。”我搭着下巴,“如此,行走江湖,有个身份也好行些方便。”
“我峰外门弟子,陆无意。”陆容祈不假思索就回了我。
大佬师父,您是认真的吗……
若不是我恰好看过您开小号的剧情,竟不知您大方得把自己的马甲随随便便就给我使。
“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可以用这身份。”
陆容祈此刻并未意识到我的小震惊,颇为无所谓地补充道。
哎……左不过都是大佬的徒弟,右不过都是打着师门旗号,我也是个要爱惜羽毛的讲究人了。
……
“陆道友,幸会。”穆雲领着师弟师妹上前将村民们拉出血池。
“阿悦,且先为陆道友和村民们看下伤势。”
“旁的,我和阿隅处理即可。”
*
“恩人姐姐,这边请。”奚梦推开竹门,“虽不常有人住,但也时时打扫,希望恩人姐姐喜欢。”
春水之畔,【陌尘小筑】,我如踏入故地,微风拂面,心上有蜻蜓点水的荡漾。
院中杏树根枝盘桓,白色的花朵溶于月色。
陆枳舔了舔爪子,翻身钻进树杈的小窝,发出软乎乎的叫声。
“谢谢。”我半蹲下身来,“小梦,你方才说村中除了我们,还有客人。”
“嗯嗯,是一对长得很好看的道侣,阿婆在接待他们,让我先送姐姐过来,”奚梦眨巴着亮亮的双眸,“明日就是村里三年一度的游傀节,很热闹的,说不定还能见着故去的亲人呢,姐姐有兴趣参加嘛。”
“好啊。”
奚梦走后,我于榻上打坐调息。
……非有人常住却一尘不染,那这某时回来的主人家,近日何不归来呢。
我胡思一阵,终不解自己是怎么了。
白日画符时,我……那是我吗?
我魂穿而来,又没占旁人的因果,不该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可这又如何解释我的反常……
莫不是因为这具身体?
越想心越收紧抽疼,罢了。
“收心。”温柔好听的声音入耳,“静心咒,记得么,默念十遍。”
我依声照做。心绪逐渐平复。
“好些了?”
“嗯…”
我取出水镜,倏尔白雾散去,能瞧见陆容祈长身玉立,素色道袍随风飘起,仿若下一刻便会羽化登仙,自此而去。
陆容祈虽准我独自下山,但唯有一事须得从她。
——缔结灵契。
只要我想,联系她、感应她……都能做到,只与我渴望的程度和灵力的大小划等号。
同理于陆容祈,她这样的大能,自是想如何便能如何。
而我多此一举偏要借助水镜看她。
才不是因为我……想她了。
我暗嗤自己,这不过一日,别太没出息。
“怎不说话?”陆容祈转身带笑看向我,天地间,刹那绝色,莫过于此。
我喉头哽了一下,干巴巴道:“问师父安。”
“还知道叫人。”陆容祈失笑点我,“夜深不安寝,因何心乱?”
莫不是我心乱到打搅师父休息了……我正思忖着怎么回答。
却瞧见陆容祈剥落身上的外袍,徒留一身微薄的单衣,步入寒潭,水湿了衣,若隐若现……
我实诚地愣神几息,回过神来时啪的反置水镜,“我、我要睡了,师父晚安!”
“呵,晚安呢,宜儿。”
我现在脑中浮现了丢丢不太健康的念头,任其蔓延合该知罪自戕……
摸了下陆容祈赠我的保命法器确定还在后,我随即给自己贴了道昏睡符。
俗话说……逃避可耻但有用。
*
“不满意爹爹的礼物?”娘亲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摇头,朝两同龄的女孩看去,粉衣的女孩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橙衣的女孩略年长于我,看起来都很好相与。
“爹爹,”我将自己的疑惑脱口而出,“她们和我们不一样。”
她们身上都没有……活人的气息。
“宜宜,春花、秋莳永不会伤害你。”娘亲握住我的手,“这点最重要,也就够了。”
“你们也不会呀。”我不解道。
……我不能和其他人接触嘛?
娘亲和爹爹相觑一眼,默了一下,“宜宜还小,等宜宜再长大些,知道如何保护好自己,就会有新朋友的。”
“娘亲不骗我哦。”
十三岁那年,娘亲应允的新朋友来得很合时宜。
而在此之前的六年,我已经跟爹爹学了傀术,人偶虽无灵魂……
但后来想起,却也并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