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云初抓上安安的手,“哥哥跟你闹着玩儿呢。”
此人耳朵不聋,头发更不是被炸掉的,上一回她和安安已经道过歉,她并不打算再来第二次。
安安安静了,乖乖跟着一起办理监护更改手续。
事情比任云初想象的要顺利,材料已经审核过了,并不需要重复查看,只是需要监护人实名认证,和被监护人合照留底。
中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林湛摘掉帽子,顶着光溜脑门拍照,工作人员是一个大姐,多看了他两眼。
“你为什么剃光头啊?”
“我演戏。”
那大姐笑了,“哎呦,你是演员吗?”
他面不改色,“对。”
“怪不得,长得比明星还好看,你演的什么,电影还是电视剧?”
“我演动画片。”
“……”
安安咯咯咯笑了起来。
任云初也觉得好笑,他当然要剃头,再离经叛道的人,也不能顶着一头银粉色头发送别老父亲。
但是光头并不影响他的颜值,不得不承认,林湛长得很周正,在他身上,任云初没有看到林振乾那个老人的影子。
办好手续,三人一起往外走,任云初再次对林湛表达感谢之情。
“林振乾先生是你的父亲吗?”
“嗯。”
“他是个好人,帮助过很多人,资助过我们清临很多贫困学生。”
清临前五年才撤县立市,它以两样出名,一是中草药种植,二是高考成绩,人称状元宝地,清临人素来以读书为高,高考一本率长居省份第一。
“也包括你吗?”
任云初顿了下,“当然。”
林湛稍稍抬眉,“你不是说,你不是清临本地人?”
被拆穿的任云初一时无言以对。
“非营利性捐款,可以全额税前扣除。”他又开始用大拇指抹他的手机屏幕,拖着懒洋洋的腔调,说:“你领到钱,公司也避了税,不用想得那么伟大。”
任云初笑,“那么多善举,还坚持那么多年,当然很伟大。”
林湛误会了,她其实并没有接受过资助,大学前两年是姑姑给她交学费,后来她申请了助学贷款,才完成学业。
但这是她的真心话,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发心是什么,至少林振乾帮助很多人走出了困境,就冲林振乾临终前还惦记她的事情,他一定是个好人。
那是一个大嗓门,喜欢开玩笑的老头,任云初面对他,可以谈笑自如,但眼下不一样,她似乎很难和林湛无障碍交流。
无妨,办好安安的入学手续,以后就用不着交流了。
“我加你微信,还得麻烦你跑一趟派出所,办理准迁证明,剩下的我来办。”
加了微信,林湛转身走了。
任云初给安安报了幼小衔接班,就开始看求职信息。
这天,她接到了姑姑的亲情电话,这是判刑之后第一次通话,因为只有五分钟到十分钟通话时间,姑侄女两个都压抑着情绪,长话短说。
“是江城最好的学校,你放心。”
“林振乾这是给你爷爷报恩,清明节你记得带安安去给他上一炷香。”
“我知道。”
“你说的这个是他小儿子,他第一个老婆病死了以后,又娶了一个年轻的,四五十才生下这个老二,听说没几年就离婚了。”
任云初对这些没有兴趣,她有些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安安找妈妈吗?”
“找是找,哄她几句,玩一会儿她就开心了。”
“你就说,爸爸妈妈要挣钱,不能那么快回来,让她好好读书……”
任云初咽一下嗓,终于还是打断了她。
“姑,上次回清临,我去找了刘庆雄的老婆。”
那头的任连岚停顿一秒,“你找她做什么?”
“我想查清楚我爸的事情,当年那个女的你认识么,她跟我爸到底什么关系?”
“……我也没见过,哪里知道是什么关系,她也不是本地人,也没听你爸提起过。”
那场大火,死的除了任连盛,还有一个怀了三个月身孕的女医药代表。
任云初她妈病逝不过半年,这是一个敏感的时间线,当时,任云初不过十六岁,任连岚提也不敢提。
她不提,总会有人说三道四,侄女比谁都聪慧,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会儿,任连岚索性把话说开。
“云初,为什么你读到大二,我就拿不出钱来给你了,因为你姑丈不愿意掏钱,我生下安安以后,跟他拿钱跟要他命似的,我看得透透的,男人比我们女人都自私自利,你爸是我亲哥,你要问我他会不会另外找人,我也要这么说,肯定会!”
任云初咬紧了下嘴唇的软肉。
“要是你姑丈,不用等半年,我死头天晚上他就能找第二个,我也不怕他找,他连他爹妈都不爱,他能爱别人!他就爱他自己,还有安安……”
说到女儿,任连岚哽咽了,“他爱安安,所以我没有跟他离婚,我要是早早跟他离婚,今天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电话挂断,任云初枯坐半晌。
姑姑的处境她并不是看不出来,她也领略过男人的自私薄情,就她原来的男同事,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在她离职后还踩了她一脚。
但是她需要知道真相,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埋着脑袋过一辈子。
找到刘庆雄尸骨后,任云初去过清临的派出所,一点用也没有,即便刘庆雄开的是公司的商务车,那也只能算经济纠纷,陈姨不愿意报案,她提供不了确定的证据链,别说刑事立案,连受案都没有。
这事儿只能暂且搁置。
安安的户口转好了,入学登记也很顺利,很快到了家访时间。
家访地点自然是林湛的家,任云初在微信上征求他的意思,是否要把安安的情况和老师说清楚。
林湛回了一句话。
【家访又不是派出所查户口。】
透过手机屏幕,仿佛可以看到他的不耐神色。
不过,这也是任云初的想法,她一直和安安说,爸爸的公司开到国外,爸爸妈妈要在那边呆久一些才回来,为省不必要的麻烦,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和外人说起。
上门求人办事,总是要带一些东西的。
这一次,任云初打给了林渊。
她表达了感谢之情,询问家里还有什么人,老师要家访,她要带着安安上门叨扰。
林渊说,除了林湛,家里就一个呆了十几年的老阿姨,让她不要有什么顾虑。
任如初准备了两瓶药酒,一个果篮,还有一些老人用得上的草药包和风湿骨贴,提前半个小时到达那栋别墅。
七月,草木葱茏,蝉鸣不绝。
别墅看着有一定的年月,青色围墙平平无奇,但是顶上边爆满绿色植物,跟一个大椭圆球似的,生趣盎然,枝条细长柔软,像绿色流苏从高处垂落。
任云初不知道那是什么绿植,但这种肆意生长的美,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一个五六十岁的妇女给她开了门,听她说明来意,把她和安安迎进门。
家里倒是很干净,家装家具看起来价值不菲。
任云初拿出草药包那些东西,阿姨连连推拒,她说都是舅公家里拿的,不花钱,阿姨才收下了。
这阿姨自称姓卢,大脸盘子,说话略带口音,她夸赞舅公医术高明,她有风湿,林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也给她带过风湿骨贴,很好用,就是一个人,背上不好贴。
任云初提出进屋帮她贴。
“老师快来了吗?”
“没有那么快。”
“好咧,那辛苦你了!”
“不辛苦,是我麻烦你们了。”
安安跟着看了一会儿,又溜出了客厅。
厨房里有响声,她循着声儿走过来。
林湛一身家居睡衣,从冰箱里拿出两个巧克力冰淇淋,正要丢进垃圾桶,小不点的脑袋突然露出来了。
“哥哥,这是什么呀?”
林湛瞥她一眼,随口道:“这是屎。”
安安两眼灼灼,定在冰淇淋上,“可以吃吗?”
林湛定了一下神,鼻腔冲出一个气声,“这是屎,屎你不知道?”
的确是屎一样的冰淇淋,周至恒恶趣味,特意给他带的,做成屎样,上头还放了一个可以食用的苍蝇,藏在冰箱下层最里,放了好几个月。
他稍稍弯腰,转动冰淇淋,把那小苍蝇对着她的脸。
“这是苍蝇,苍蝇为什么来,因为屎太臭了。”
小不点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看他一眼,目光又回到冰淇淋上。
林湛觉得滑稽,他倒不是舍不得两个冰淇淋,本来也没人吃,就是这小孩太没有边界感了,跑到别人家来主动问要吃的,连屎都不放过。
他挺起腰板来,耷着眼皮,“屎,你们小孩叫粑粑,你在家里吃过吗?”
安安仰着小脑袋,小嘴一张一合纠正他,“这个不是屎,是冰淇淋,巧克力做的冰淇淋,那个苍蝇也是巧克力做的。”
“……”
任云初从卢姨的房间出来,两人互动良好,有求于人的压力似乎卸掉了大半。
可很快,她听见了一段让她心惊的对话。
“吃吧,先吃屎还是先吃苍蝇?”
“先吃苍蝇,如果你不敢吃,我可以帮你吃你的苍蝇。”
短促的哼哧哼哧笑。
“谢谢你,你连屎也帮我吃了吧。”
任云初加快了脚步,差点儿和林湛迎面撞上。
他已经长出了头发,比寸头短些,额头光洁饱满,可以清晰看到美人尖。
林湛看见她,嘴角勾起一抹怪笑,“你们家怎么养小孩的,连屎都吃。”
任云初的脸登时就热了,仿佛被发现吃屎的是她。
为了家访这一趟,她足足准备了两天,才卸下的石头,因为林湛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压在她心上,甚至超过没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