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有险 第7章 赤丹

雪魄丹心，乃百里雪宫独有之宝。据传东海有灵蛇，通体雪白无暇，鳞光可映万顷波。其伴心生有赤丹，色若朝霞，是可转生死、白骨生肌的灵丹秘药。

东海险绝，海浪诡谲，少有人踏足。加上那取丹要求尤为严苛，剖丹刀锋失之毫厘则蛇亡丹毁。百里雪宫孤悬海上，独立波涛之巅，又掌有剖蛇取丹的秘法，因此这雪魄丹心虽是灵药，但全天下，也只有百里雪宫才能拿出手。

“不过这赤丹虽然数量少，又被传得神乎其神，实际它也顶多就是个大鸡肋。”施华铃翻了个白眼，“大蛇本就性寒，但这内丹又含兽焰，冰火两重天。寻常人死得半透了，吃它只会死的更快。”

“只有内力足够深厚能压得住，又敢赌命，才会用它。炼化后不仅能痊愈如初，内力还会再上一个大境界。”

“那百里雪宫为何要以此物相赠太守？”周玙川皱眉，太守看着像用了只会爆体身亡的。

施华铃：“哎呀，既然伴生奇兽的灵药，磨成粉末每天拿来一点点泡水喝，久了也是对身体很好很好的。不过江湖人要这种延年益寿的东西来干嘛？这不就是鸡肋嘛！”

他俩说着，远处徐茂曾住过的小院门口又走出两三个紫衣人。

“他们都翻这么久了，就差没刨土了吧。唉，我说了，死人想要藏的东西，就是难找。”施华铃盯困了，打了个哈欠。“话说回天仪山那家伙到处安排咱们，他自己干嘛去了。”

越江山让她日夜都盯紧着徐茂的院子，施华铃非常不情愿接这活儿。自从知道“越先生”是天仪山门下弟子，她态度恭敬就远不如此前。

施华铃的说法是，若是江湖不知名人士，被打了都没处伸冤，若是天仪山的，至少被打狠了她还能上山要个说法。

至于她一开始为什么没认出来。

“光是紫阳峰下，弟子就有一千多个。江湖第一门，犄角旮旯里都能蹿出个高手，多正常。”

周玙川答她后一个问题：“没办法，贺太守现在把越先生当护身符，去哪都必须带着走。他一天下来，没多久在府上的。”

施华铃啐了口：“哼！就知道拍太守马屁！”

周玙川只是笑了笑，看破不说破。

距徐茂身死已有五六日，施华铃靠着撒泼打滚努力留在了太守府。

一来她被徐茂劫走了桑春的理由算是在太守那里过了明路。徐茂即便已死，生前也算半个太守府上的人，应当负点因果责来。二来她入府隔日，就极有眼力见地，配了副据说是能强身健体、活络筋脉的千蝶谷秘法药茶献上太守。

太守也索性留她住在了府上。

如此绞尽脑汁尽心竭力，才有免费的上好客栈住，也不怪她嫉妒越江山。

至于周玙川——

“我说天仪山的那家伙怎么不把细作这事交给我，”施华铃悻悻道，“我上次还没开口呢，那二小姐一见我就跑，我难道不够面善吗？”

徐姨娘虽不受宠，但贺太守对他这幺女还是有求必应，尤其是在贺府大小姐被罚禁足两月后。是以二小姐彼一提出要让周玙川待在府上陪她画画玩时，太守见他与施华铃既是一行，就也一并容他留下。

越江山只让他接近二小姐，且目光十分真诚。后来，二小姐每逢提起越江山，都会严肃地皱起眉头，说那个冷冰冰的人是全府最讨人厌的家伙，周玙川总是想到青年当时的表情，甚至显出几分无辜来，忍不住就想笑。

某日，二小姐一边听他讲话本子里吃童男童女的灵感大王，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时，突然喃喃道：“大姐姐也说过，我要听话，不然就会被抓去吃掉。”

周玙川没听清楚，“什么？”

女童在纸上描着怪物的大嘴：“我很小的时候，大姐姐就说我要对我娘好，要听话，不然她就不喜欢我，就会有怪物来把我吃了。”

周玙川心一沉，随即轻声问道：“那怪物长什么样，为什么不听话就要吃你？”

女童又画上一双大铜锤：“嗯，不知道，我一直很乖，没见过怪物。之前娘生病，我吓死了，我问大姐姐这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她就砸东西，也不理我。”

她不小心画歪了线，皱起小脸看了半天。

“真不想见到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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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玙川来到在越江山房间里找他时，青年房内正围堵着秦老一众。

“我已说过，两日前，我偶然将他撞倒，他怀中摔下了这个盒子。”

青年独自坐在座位上，正在慢慢喝着茶水。他周围被百里雪宫一行弟子团团围住，一片绯紫锦衣间唯独其中一抹如水青色，青年沏茶的动作一如往常。

“那你怎么知道它被拿走了，你看见它被带着往哪里去了？还是说，你知道它在哪？”秦老阴沉道。

越江山放下茶杯：“都不是。因为当时盒子摔开了，里面是空的。”

秦老又是纠缠又是旁敲侧击一阵，青年始终是这副说辞，淡然自若。未果，他发了顿火气，径直恼羞成怒离开了。

周玙川见他走后，没忍住笑了笑：“第一次碰见时，还以为秦长老是笑面虎之类的人物，现在看来，倒是一点风度都不讲究了。”

“雪魄丹心对他而言很珍贵？我前几日听人说它有些鸡肋，看来也不全然如此。”

“雪魄丹心确实没什么大用。”越江山给他倒了杯茶，摇头道。“但秦长老么，百里雪宫有很多秦长老，比雪魄丹心多。”

“他在百里雪宫内不受重视，此前宫主之争又站错了队。此番冒险拿赤丹做贺，本就是逾矩，应该是付了不小的代价。最后讨好太守未成，宝物也丢了，自然气恼。”

“百里雪宫里头的事你也知道？”

越江山眨眨眼，“我师父是外事长老，我随他四处接触了不少门派，自然有所耳闻。”

周玙川接过茶盏，一手在桌面上撑着脸，“外事长老啊。”

他犹豫半天，手指在脸颊肉上按来按去的，最后装作不经意问：“那能讲讲玄凤山庄吗？”

“飞月山的玄凤山庄么？”越江山微微歪着头，想了想，“赵景华，哦，赵庄主武功很高。”

“还有就是，前些日子，庄内的春夏秋冬四护法把百里雪宫的长老打了。”

“……什么？”

周玙川眼眶微圆，他连忙低下头喝了口茶水，“啊，我是说，百里雪宫吗。嗯，我之前听说，是因为武林盛会的场地？”

越江山点头，一手在桌面上了叩了叩，似乎在努力回想：“玄凤山庄收留了琉璃观的人，但是赵庄主说……说庄上很穷，不想办。”

“啊……呃，这样啊。”周玙川讪讪应着，心中却波涛汹涌。

此前没听见玄凤山庄的传闻，他还权当江湖四处风波，而自家外公一片岁月静好。

原来施华铃说的那个收留司家的宗门就是玄凤山庄吗？怎么办，那些魔教中人不是一直在找司家的什么宝物吗，这会不会给外公添麻烦？

而且春夏秋冬四护法——什么，他们居然是护法么，他小时候一直以为他们是四个长得一样的傻叔叔，只会把人架在天上抛……而且那个被打的长老好像已经在山洞待了两个月了，他们竟然下手这么重的吗！

还有外公。

周玙川低头默默喝水：山庄原来很穷？施华铃说过，百里雪宫是倒灶才不想办的，会不会外公也——

其实他有一笔小金库，但都存在了家里，当时应该带出来的……要是不够的话，其实他知道娘名下也有很多间铺子……

“怎么了？你似乎对玄凤山庄很感兴趣。”

越江山见少年喝茶已经快要把脸喝进茶盏里，束在脑后的马尾都有些耷拉下来，他觉得这很有意思，眼中也带了些笑意。

“啊？不是，嗯，之前听了传闻，还有些不信，但我觉得你说的应该是真的。”周玙川连忙抬头否认，脸也有些红，慌张下当即随便换了个话头。

“说起来你是天仪山的，其实还有传闻说你们少掌门是女扮男装的哈哈哈哈。”

“嗯？”越江山竟然愣住了。

周玙川见对方这副表情，也猛地僵住，心道不好。这种桃色八卦跟人家门中弟子说起来是不是不大合适，毕竟是宗门未来的领袖，如果人家其实是仰慕少掌门的一员——虽然他目前相处下来不太觉得对方这性子会仰慕谁——但万一呢。

总之，不是还有说百里雪宫倒灶的吗，他怎么顺嘴非得提这个！

“……还有百里雪宫其实已经穷得掀不开锅了，是真的吗。”周玙川讷讷。

“嗯，我们少掌门是男的。”越江山片刻后慢吞吞道，“至于百里雪宫，他们因为宫主换届，起了些风波。不过因为派系问题，一部分门中弟子是不若从前那般阔绰了。”

周玙川讪讪，胡乱应着。心中想着还好自己方才没顺嘴把后半段跟紫阳峰主的也给说出来。

同时埋怨施华铃，她说的这两个小道消息，没一个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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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玙川发现，二小姐很少和其他同龄的女儿家们玩耍，每日最爱的就是自己找个空地方画画玩。

下人们都说这是学的大小姐，但二小姐更爱和下人们说话，也不常生气，比大小姐好伺候些。大小姐太有主意，连现下府上的主母都不曾敢都管她。

她画画也不似寻常闺阁小姐们画的那些精致小巧的花鸟鱼虫，她倒是画后三者，但都是山海经或者志异话本里的怪物。周玙川小时爱看杂书，头脑又好，常能说出些她没看过的，是以总喜欢让他陪着画画。

又过了几日，周玙川又给二小姐讲起一只叫骄虫的怪物，她听见这物长着两个人头，笑起来，说这多适合做成剪纸。

随后又瘪嘴，说大姐姐还在被罚着禁足，娘这几天也都不爱理她，没人陪自己剪。

周玙川轻声道：“那丫鬟呢，总该有几个手巧的。”

二小姐摇头，“她们都不如大姐姐和娘。大姐姐的剪纸是娘教的，娘剪的是最好的。”

周玙川自己府上没有兄弟姐妹，这几日当细作也不免当出了几分兄妹情分。见女童兴致不高，他心肠一软，拿过剪刀：“虽然我不会，但我可以陪你试一试。”

然而周玙川心肠是软了，可惜手上剪刀硬得不讲情理，一张红纸被他剪得支离破碎。

对面女童凑过来一瞧，皱脸道：“你是真的不会呀，剪得好烂啊。”

周玙川脸上有些挂不住，讷讷道：“我第一次剪。”

二小姐不理他：“茂哥哥之前也说不会，但他就剪得很好啊。”

徐茂？

周玙川心中一动。

他假作不服气的模样：“既然都是第一次，剪得能有多好？你拿来让我瞧瞧。”

女童见他不信果然急起来，“是真的！哎呀，我现在也拿不出，好像被我娘收起来了，我明天看能不能找出来给你瞧，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剪得有多差了！”

周玙川一边面上受伤地将剪刀放下，一边心中讶然。

徐姨娘为什么要收起徐茂做的剪纸，总不能是剪得太漂亮想拿着收藏吧。

是夜，周玙川对越江山道明此事时，对方俊美的脸上映着微微摇晃的烛光，听完后其上似是流露出几分苦恼。

“怎么这人也和活尸有关系。”

“如果她也和贺小姐情况一样……”周玙川心中咯噔一下，试探着问道。

“那也只能杀了。”对方叹了口气。

“她们应该是不同的！”

“贺大小姐，她早知徐茂是活尸，私下也无甚感情，但还是专门跑来遮掩，可能是因为徐茂能帮她做事，或者徐茂是活尸对她有何好处。她对徐姨娘的态度倒是让人摸不清，下人们说她是因为喜欢二小姐才对徐姨娘好，但是此前听二小姐说，贺大小姐从小就在近乎威胁地让她要孝顺徐姨娘。这很奇怪——”少年连忙道。

“至于徐姨娘，我猜她会不会因为和徐茂是同乡。徐茂是河安人，那处我记得以剪纸闻名。他俩姓氏相同，又都擅长剪纸。只是徐姨娘是买进府的丫鬟，尚且不知籍贯——”

周玙川一口气说完后，只觉脸都因为缺氧而有些烫了。

越江山听着他一连串分析了半天，点了点头。但又觉得少年绞尽脑汁、急忙替人开脱的模样有些乐，他摇摇头道：“我只是说笑，不会随意杀人的。”

周玙川有些嗔怪地看了他眼，没说话，心想着哪有拿这事开玩笑的，一边拿两手手背轻轻贴着自己的脸。

周玙川总结：“说不定是同族的老乡，此前互相认识。”

“得去拿徐姨娘的卖身契过来看看。”越江山如此道。

但还未等越江山动身前去太守书房偷来卖身契，周玙川正要回自己房间，一开房门，赫然站着连着数日彻夜蹲守的施华铃，对方带着比徐茂生前更似活尸的惨白脸色，正要敲响房门。

周玙川确实已有两三日未见女郎，未曾想对方竟如此狼狈，今夜月色尤其幽暗，映着对面人杵在屋前灰暗的脸。

周玙川面不改色地后退半步：“你有点把我吓住了。”

施华铃先是瞪了眼他，又抬步进屋一口气坐下，恶狠狠指着正在倒茶的越江山：“我记着你名字了，等着，我一定要上天仪山去紫阳长老那里参你一本。”

越江山置若罔闻。

周玙川在一旁，莫名想起当时的白石京来，这副热衷于威胁着要去告状的样子真的很相像。

越江山又从一旁摆来一张椅子，看了眼周玙川，示意他过来坐下。

“是在那院子发现什么了？”越江山问道。

“发现大的了，”施华铃洋洋得意，“你们绝对猜不到，本姑娘抓着谁了。”

周玙川想了想，“徐姨娘？”

施华铃大惊：“你怎么知道？！”

越江山倒是面上浮现出不解神色，慢吞吞地重复道：“徐姨娘？”

施华铃称，她方才见一布衣女子半夜出现在徐茂院子门口，左顾右盼好一阵后进了里头。百里雪宫的人向来只大白天来乱翻，再加上他们白天里就和太守说要辞行，现在晚上鬼鬼祟祟进来的能是什么好人。

她只以为这又是何全教余孽，索性先下手为强，绕尾身后，洒了把药粉将人迷昏了过去。

结果翻过来一看，却是徐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