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当你所言属实,有人利用金匣嫁祸于你。但是……”顾子都眼色越发深冷,“世上魔物千千万,那些人因何偏偏选中你?据我所知,你与我神剑门素无瓜葛,为何会被牵扯其中?”
关月默然以对。
顾子都又问:“还有,芜城守军的腰牌怎会出现在密阁?难不成……你亲自拜访过我钟鼎山?”
关月连连摇手:“钟鼎山有山主把守,可谓固若金汤,连一只鸟也飞不进去,关某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
“你……是不是与神剑门的什么人有往来?”
“……”关月面露少许难色。
“是谁?”
“……关某不能讲。”关月沉默半晌,拿出一把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头发,“但关某可以发誓,我从未想过对神剑门不利。”
“一个魔的誓言,有谁会信?”顾子都语似冰锥,“你到底说不说!”
关月踌躇再三,欠身低头:“恕难从命。”
“不愧是义主,确实有些义气。”顾子都不仅不恼,唇边反而溢出了一抹微笑,只是,神情越发骇人了。“无厌,你把少主抱起来,捂住他的耳朵。”
石无厌二话不说照做了。
“人皮夜叉,我再问你一次……”顾子都将身前的斗笠拿在手中,“与你来往的神剑门弟子是谁?”
关月笃然摇头,闭上眼睛,摆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阴阳笠上缭绕着黑色灵气,慢慢浮现出一张张恶灵的面孔,一时间,静室内鬼气四溢,又阴寒了几分。
一个乖顺认命的义主,一个咄咄逼人的山主,何欢儿的心不自觉偏了一下。
“义主罪不至死!他抚恤流民,度化怨灵,还救过小女子一命,而且……他也帮过顾少主!”
“他煎的茶也特别美味。”石无厌跟了一句。
顾子都对二人的话置若罔闻,伸臂甩出了斗笠。
斗笠在狭小的静室飞速旋绕几圈,忽地往左右一突一撞,两边墙壁应声而破,赫然现出了两个大洞。
顾子都接回斗笠,背在身后,轻笑道:“谁说我要杀他了?即便我要杀他,也不会当着堂兄的面。”
“唔……”顾子期发出一声低吟,疏朗的长睫微微一颤。
顾子都立刻凑近顾子期,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出言安抚:“堂兄,没事,没事……你安心睡着就好……”
很快,将醒未醒的顾子期再度陷入昏眠。
片刻后,待顾子期完全平静下来,顾子都这才起身坐好,冷眼望向关月。
他抬手一指左边墙洞,道:“人皮夜叉,这里面的东西皆属我神剑门所有,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何欢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只见墙洞后面是一间格调古雅的小室,在鬼火青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冷脱俗。
她目光一转,看向另一边的墙洞,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一屋子人皮!
她立时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人皮夜叉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正是披着一张人皮现身的。
何欢儿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再不敢多看,把脸朝向雅室一边。
“这间雅室中,藏着关某心中最深远最隐密的过去……”关月幽幽叹气,“顾山主如此做法,着实有些粗暴无礼了。”
“你偷盗我神剑门的宝物,居然有脸同我讲礼数?”顾子都双眼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三年前,我接替父亲正式继任山主之时,曾经清点、整理过密阁内所有的藏品,并且与图录一一做了比对。那时,我便发现,密阁中缺失了好几样东西……”
他向雅室一指。
“矮几上的玉梳和铜镜,榻上的瓷枕,还有那双木屐,无一不是密阁失窃之物!每一样东西上,明明白白镶有云雷纹,岂容你抵赖?”
“这室中的几样物件确实是得自神剑门,不过……”关月抿了抿唇,“并不是偷来的。”
顾子都轻轻蔑笑一声:“怎么?难不成这些东西长了脚,自己跑来的?密阁乃我神剑门禁地,素来守卫森严,有外人擅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东西,简直天方夜谭!因此,我从那时便开始怀疑,神剑门中混入了奸细。我一直多方查探,却全无头绪。直到金匣失窃那日,我见到落在密阁那块旧腰牌……”
关月胡乱揉了两把头发,语气中带了两分暴躁:“关某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何欢儿伸长脖子,往墙洞里仔细瞧了几眼,道:“怪了!这几样东西不过是些旧物,成色也十分一般,想来根本值不了多少银钱,义主你偷……拿它们作甚?”
“你懂什么?”关月闻言勃然大怒,眼底生出血丝,气势狞戾怵人,俨然一个活夜叉。“对关某而言,这四样东西乃是无价之宝!比命还要珍贵的宝贝!岂能以金银这种俗物衡量?”
石无厌默默伸出肉乎乎的手,按在顾子期耳边。
“义主息怒!小女子眼拙,不……眼瞎,眼瞎!”
见他暴怒,何欢儿只觉后背发寒,一边赔罪,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后蹭了几下。
“人皮夜叉,你不必虚张声势!”顾子都声音不高,威势丝毫不减,“快说!神剑门中与你暗通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关月看顾子期一眼,压低了嗓音:“恕关某不能说……不过,关某愿以性命作保,金匣失窃一事,断然与此人无关!”
“有关无关,岂是你说了算?你若再冥顽不灵,休怪我不客气了!”
顾子都把手一扬,一团青灯鬼火飘飘忽忽荡进了挂满人皮的小室中,很快,伴着毕毕剥剥的声音,一股浓烈的焦皮味道弥漫了出来。
关月的一头乌丝发出微微白光,清冷如月,然后,迅速生长蔓延,严严实实堵住洞口,并覆盖了整面墙壁。
火光和焦糊的味道随之消失了。
顾子都问道:“人皮夜叉,满屋子宝贝烧了,你不心疼?”
“什么宝贝?不过是一群面兽心之辈的臭皮囊而已!我杀掉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后,之所以剥下他们的一层皮,是因为他们不配披这一身人皮!”关月眼中笑意森然,“我把他们的人皮挂在这里保存,只是不想让他们入土为安。今日,山主以真阳之火送他们上路,关某心中确实有遗憾……”
他眼色陡然一暗。
“真是便宜了那帮禽兽!”
“山主!山主!”郑无伤焦急的呼声从静室外传来,“什么东西烧焦了?你们没事吧?”
顾子都回道:“无事!到门口守着,不许进来!”
郑无伤安静了一瞬,犹豫着应道:“……是。”
不一会儿,又听到杂沓的脚步声,沈九带着人匆匆赶来,嘈杂一阵后,终是没有人进来。
顾子都眉峰一挑,唇边溢出戏谑的笑意:“既然这边的人皮你毫不在意,另一边的东西又如何?”
他轻轻一甩,手中的斗笠直冲雅室撞去。
“不要!”
关月疾电一般扑到墙洞处,张开双臂,以整个身躯挡住来势汹汹的斗笠,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
阴阳笠在关月身前戛然而止,却依旧轮转不停。飞旋而出的残影中,一白一黑两条阴阳鱼正在悠游嬉戏。
“人皮夜叉,我并无意杀你,你现在说出那个奸细的名字,还来得及!”
“他不是奸细!”
“不管他是不是奸细,私通妖魔,已是大罪!我非得把他揪出来不可!”顾子都声色俱厉。
关月发出了轻笑:“每年送给我两坛泉水,也叫私通妖魔?顾山主,神剑门的清规戒律未免过于不近人情了吧?”
“什么?”顾子都愣住,“泉水?”
“泠泉水。”
顾子都眼色一寒:“人皮夜叉!你在戏弄我不成?”
“顾山主,雅室之物真不是关某偷来的。”关月秀气的眼目含着委屈,“顾山主有命,关某不敢有半句谎话,句句皆是真言,怎奈顾山主不肯信我……这不是明摆着难为关某么?”
顾子都沉默片刻,道:“既如此,你不妨说来听听,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不想身上多个窟窿,就老实些!”
“顾山主,雅室中的四样东西,你可知原主人是谁?”
“……说来也怪,图录上虽然明白画着这四样东西,却并未标明主人。我只知道它们都是一人之物。”
关月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个名字:“顾忘川。”
“什么?忘川前辈!”顾子都满面惊疑之色,“……他的日用之物如何落到了你手上?”
“此事对于关某,也是一个谜。”关月垂下头,眉骨下一片黯然,“妖君之乱平息后不久,关某便收到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这四样东西。”
“你不知包袱是何人所送?”
关月摇头:“关某也多方打听过,没有任何结果。”
顾子都问:“你与忘川前辈……是何关系?”
“他是关某的救命恩人……也是高悬在我心中的明月。”关月眼里水光溶溶,“这一百年来,若不是因为他,我只怕早已丧尽最后一线清明,坠入了暗无天日的魔狱。”
顾子都不屑地扬了下嘴角:“人皮夜叉,你真会自作聪明!忘川前辈已逝,你凭空杜撰一些莫须有的事,谁能分辨真假?”
“顾山主猜忌多疑,与顾少主的善解人意截然不同。”
“你少攀扯我堂兄!”顾子都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你该暗自庆幸没对他动什么歪心思,不然的话,我非把你做成人皮不可!”
“顾少主酷似关某的恩人,我又怎会对他不利?”
顾子都端量了关月好一阵,问道:“你当真与忘川前辈是旧识?”
“千真万确!”关月并起三根手指,举而向上,“关某以满头乌发起誓——方才所言,若有一字不实,青丝落尽,一根不剩!”
听他用头发发誓,何欢儿手往胸脯上一拍,“顾山主,关义主爱发如命,这是发下了最毒的誓言啊!小女子愿以人品担保,关义主说的绝对是实话!”
谁知关月毫不领情,极为不悦地觑了她一眼:“免了吧!关某眼中,姑娘的人品连我的一根头发也抵不上!”
此话煞是扎心,何欢儿深受打击,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
“口说无凭,证据!”顾子都直直盯着关月,目光炯炯,“你说忘川前辈是你的恩人,证据何在?”